纯妃娘娘的丧事本应该按照贵妃的旧制办的，但是喜妃非说冲撞了庆锦的婚事，让纯妃娘娘第二日早上很早就入皇陵。而庆锦的喜轿，就在纯妃娘娘的棺材后面，跟着出宫。
庆锦哭得不能自己，吵着说不嫁了。
可这谈妥的婚事毕竟不是小事，所以圣上同意了喜妃的决定。
我浑浑噩噩的，一直呆到晚上哭灵。皇子公主们的哭声和冬日的风声交错，显得十分凄凉。我真正意识到纯妃娘娘离开的瞬间，是喜妃来问我：“明日送贵妃娘娘入土的人，皇后娘娘怎么安排？”
我一把将喜妃推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扯她的头发和衣服。
几个太监将我扯开，小顺子也帮着我对付那几个太监。直到庆锦抱住我，说：“母亲！庆锦只有你了！”
我才缓缓蹲下，放声哭了一场。
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我送着纯妃娘娘的棺材出宫，庆锦的红轿跟在后面。纯妃娘娘那白布裹着棺材与喜轿映衬着让人心惊。
庆锦哭了一夜，穿上嫁衣那一刻差点晕厥。庆安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才将她的情绪稳住。
盛丰和庆安走在前面，做送灵的童子童女。本来应该庆锦和盛奎送灵的，可是庆锦今日出嫁，她连送灵的机会都没有。盛奎送嫁，在人群后面，不能上前。
在宫里，有封号的公主比贵妃尊贵，规矩如此，她的身份是不能为纯妃娘娘妥协的。
我走在棺材旁边，我说：“阿纯，你说想送送庆锦，如今正好送着了。只是这形式不太好，你也不和她好好告个别。”
“姐姐，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了，把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都做好了，我就来陪你。你若是寂寞了，就来我梦里。你那边儿有我亲姐姐，想来也是不寂寞的，可是我怕寂寞……”
“半生相伴，曾记琴棋书画有你相陪，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失了你，竟不知剩下半生如何得过。剩下半生，我怨你恨你，也念你思你。惟愿转世以后，情意依旧，再也不历生死离别，互伴彼此一世春秋。下一辈子，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可好？”
梁楠升先送了纯妃娘娘下葬，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又要赶着去送嫁。
“梁楠升，你还回来吗？”我问他。
梁楠升说：“会。”
“你别回来了。”我说。
西域天高皇帝远，不会受到伤害。
“当初是你让我留下的。”梁楠升说。
“我后悔了，你走吧，别回来了。”我说。
梁楠升顿了顿，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没再说什么。
前半生从未流过眼泪，是因为我从未觉得失去太重要的东西。但是现在，我感觉将眼泪流尽都无法将内心的悲痛倾斜完。
纯妃娘娘曾说过，“我只希望庆锦好好的，你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回事嘛！在没有生下庆锦之前，我就像你姐姐一样，对圣上爱得死去活来。看着圣上那时候在太子府里纳妾收房，我的心就跟虫子啃食一般。日子难捱啊！
那个时候，每天都是数着时辰过日子，我不喜绣花，不喜画画，连书也是没兴趣看的。每天就在宫里躺着幻想，幻想我有孩子，圣上对我千万般好，幻想祖父来看我，爹娘也来了，他们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然后带我回家。有时候，就这样一想，就是一整天。没心思吃，没心思喝，就这样冥想着。
后来呢，有了庆锦。日子总算是好过一些了。在怀庆锦的时候，才四个月就出血了，当时圣上继位，无暇顾及我，其他几位王爷为了争位，害怕我生的会是个男孩儿，所以百般折腾我。那几个月过得苦，我以为生不下来的。结果在七个月的时候，我就生了。
庆锦就这么小，就是将她可以捧在手心里的那样小。后来，圣上继位了，我们母女的生活稍微好过一点了。
但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根一直无法根治，庆锦每隔几天就咳嗽发烧。她从小就身体不好。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甜甜的东西。蜜饯儿，糖葫芦，还有各种甜甜的水果，带一点酸的她都不吃。
她有时候会牙疼，每次疼的时候就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她文静得很，但是还经常被庆明欺负。庆明是大公主，她比庆锦大上两岁，动不动就和庆锦动手，庆锦每次看见庆明要来了，都是缩在桌子底下，床底下，各种办法躲着她。命苦啊！”
我总是安慰她，说：“没事的，你我还在，庆锦受不了委屈。”
如今，庆锦顶着委屈出嫁，我却无能为力。
纯妃娘娘下葬以后，我回宫了。
我想知道纯妃娘娘到底是不是自尽，但是一点他杀的苗头都没有。我完全无法下手。
但无论如何，喜妃都谈脱不了干系。
张太医进宫了，他看我一脸沉重，也不敢开玩笑了。
“圣上的身子，如何了？”我问道。
张太医说：“伤了根底难以恢复如初。”
“还能活几年？”我斜着眼睛问他。
张太医噗通一下跪下了，“娘娘，这话可问不得啊……”
“如实说与本宫，你与本宫狼狈为奸这么多年，还怕什么？”我说。
“狼狈为奸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实话说与娘娘，圣上的身子已经伤了大半元气，微臣粗略算了算，如果保养得好，大概十来年吧。”张太医说。
“那如果保养得不好呢？”我摸着手上的金镯子，轻声问。
这镯子是从纯妃娘娘的手上取下来的。本来有两个，一个给了庆锦，一个留给我自己做了念想。这镯子，是纯妃娘娘的祖父在她出嫁时赠予她的。
张太医脸色变了变，说：“保养得不好，也就两三年……”
“两三年啊……太长了。”我说着，给张太医递了一杯茶，问道：“你觉得呢？”
张太医没说话，起身离开了。留给我一个比逃跑的兔子还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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