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兵丁头子在最后时刻捉住了小乞丐的手腕，那青年此时已经殒命。
小乞丐恶狠狠地回瞪过去，同时，数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小子好狠辣的手段！”兵丁头子说道：“说不定是北方来的细作，将他拿了去领赏！”
众兵丁一拥而上，那小乞丐看着瘦小却有一把子力气，众人绑他时费了不少功夫。
兵丁头子是个聪明人，将那小乞丐绑好后一路拖行到轿外十步远处，躬身道：“幸有贺兰小姐坐镇指挥，霍管家调遣得当，小人才能抓到叛军细作一名，恭请二位处置！”
这话说得妥当至极，霍管家不由得捻须微笑。
此时叛军刚遭逢一场大败，又有风闻称贼首之一的史思明已生降意。眼看着乱世平定在即，又要回归大唐盛世，正是众人报功领赏的好时机。
霍管家正寻思要把哪些罪名罗织在这小乞丐身上时，轿内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大胆！”
贺兰小姐气得抬起轿帘一角，怒斥道。
“这小孩儿明明是为老人家仗义出手，怎能被胡乱定为叛军？”
“还不快将他松绑！”
此言一出，众兵丁立刻七手八脚将小乞丐给放了。
霍管家与兵丁头子均感冷汗涔涔，害怕贺兰小姐一气之下去她父亲那儿告状。
这时，那纤纤玉手又将轿帘抬高了一点，“小孩儿，你走过来些。”
“小姐！不可啊！”霍管家连忙阻止道：“这小子说不定真是叛军细作，小心他伤了您的千金贵体！”
那兵丁头子也说道：“还是由我将他压过去吧！”
这位贺兰小姐平时最爱舞刀弄枪，对武功素有自信，听到两人说话间有些瞧不起自己，不由得心生恼怒，偏偏要与两人做对。
“你们两个虫豸！”只听她嗔道：“再胡乱栽赃百姓，我便回去奏请父亲，令他治你们一个冒领军功之罪！”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自然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开口了。
这时，那小乞丐已依言走到轿前。
“小孩儿，你身手不错，从哪儿学来的？”轿中的小姐问道。
“家传。”小乞丐言辞简略，自有一股与其形貌不合的认真与成熟。
“家传？”轿中人皱起眉，“你尊上是何人？”
“家父是睢阳的武师。”回答依旧简略。
身后不远处的霍管家与许多兵丁却都变了脸色。
睢阳？
鬼城！
先前那几个与小乞丐有冲突的流民本在不远处观望，或许还想等兵丁散去后伺机报复，但听到对方来自睢阳后立刻脸色惨白，大叫着躲进人群中逃了。
世人皆知，睢阳是一座鬼城。
至德二年。二十万虎狼叛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睢阳城，却在这里被绊住脚步，不仅损兵折将还白白荒废了十个月的宝贵时间！唐军也乘此机会在陕郡与叛军决战，一鼓作气收回了东都洛阳！
一座兵员不过万人的小城，如何挡得住连潼关都能攻破的二十万虎狼之师？
坊间传言，睢阳守将张巡借术士妖法，将睢阳炼化为一座鬼城！睢阳三万军民均化身地狱恶鬼，凭借妖力将叛军阻住！
这传言听上去颇为无稽，初时也无人相信。但叛军在睢阳被阻是事实，临淮与睢阳相隔不远却极少受到叛军滋扰，可见叛军主力的确在睢阳被绊住。数桩事实叠加起来，相信这个传闻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有人在临淮郊外逮到几个叛军逃兵，才得知睢阳之战的真实场景。
据那些逃兵描述，一个个睢阳士兵站在城头上，看上去已瘦得不成人形，好似一张枯皮套在白骨上，中间没有半点血肉。但每当如狼似虎的叛军攻城时，这些“枯骨”便生龙活虎起来，他们挥起朴刀、张开硬弩，虽以寡敌众，却不曾露出过半点惧意。待他们杀到刀刃开卷、弩内无失时，便会短身相搏——这时叛军们方知这场攻城战的可怕之处，那些睢阳士兵都是一只只食人恶鬼！
有个逃兵亲眼所见，一只睢阳鬼张开嘴时，牙床已经萎缩，嘴里无几颗牙齿。那鬼扑倒一名叛军后，发疯一般往叛军脖颈处啃咬撕扯。周围其他叛军一齐用枪搠他，扎了许多枪后都不见其倒下，直到被扑倒的叛军哀嚎声断绝，那恶鬼才跟着死去。众叛军将死去的恶鬼开肠破肚来泄愤，从对方腹中发现许多缠成团来不及消化的头发。目睹那一场景者，莫不感到肝胆具寒。
他描述得真切，睢阳食人鬼的传言也因此坐实。
那小乞丐自报家门来自睢阳后，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或惊或惧，或疑或虑，更有人暗自点头：难怪他先前以一敌众不露怯色，原来是一只睢阳鬼！
就连那个被小乞丐救下的老人，此时脸上也满是后怕与惊恐。
另一边，贺兰小姐正在轿子里歪着身子偷瞧小乞丐的长相，但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她干脆问道：“喂，小孩儿，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小乞丐回答。
“你既然是人，总该有个名字。”
“我叫南风。”
贺兰小姐笑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你爹虽是个武师，却给你取了个风雅的名字！”
不等南风开口，她接着说道：“你既有一身好武艺，又值叛匪作乱之时，就应当执三尺锋，去战场上斩将杀敌、建不世之功！”
“斩将杀敌，建不世之功……”南风喃喃念道。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你随我回府，我向父亲举荐你做个牌兵。”贺兰小姐说道。
南风沉声回答：“好。”
“不可！”霍管家连忙劝阻，“小姐三思，那可是一只睢阳鬼！”
“胡说八道！”
贺兰小姐忽然厉声呵斥道。
“若不是睢阳军民拼死守城，叛军早已渡过长江天险，临淮城亦会腹背受敌，岂能苟全到今日？”
“大唐国祚延续，睢阳军民均有奇功！你们怎能以恶鬼蔑称之？”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令霍管家等人无地自容。
南风缓缓昂起头来，望向轿中。
他眼神中既有感激，也有深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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