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入夏,淮上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第一次迁徙的完成以及楚秦两军日渐稳固的对峙,使得楚人几乎忘记了战事。唯有各县邑越涨越高的粟价,以及诸水之畔日渐成型的渔舟,才让人感觉到几丝不安与紧张。
沙水之战大败的秦人正在厉兵秣马,准备着下一次会战。夏水愈盛,三月份不能乘胜杀入沙海大营的楚军只能看着更宽阔的大泽隔水兴叹。大家都不知道秦军何时会渡过大泽,发起下一次攻势。能做的,大概只有架设一道二十多里的长桥,将大梁城内的赵军与魏军解救出来,加入最后的战事。
这种背景下,四月、五月、六月,这三个月熊荆没有前往启封而是留于郢都养伤。前几日,新郢传来的消息说,赢南、妫可嘉、姒玉还有其余六名媵妾怀孕了,虽不知生男生女,但最少子嗣已然无虞。另外,芈玹也怀孕了。
这则消息让熊荆痛苦了好几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宠幸其他女子?少司命赐子于他,那就是赐子于他;少司命不赐子于他,那就是不赐子于他,强求必生恶果。当然,拜种种原因所赐,这些女子前年便已嫁入楚宫。虽然绝婚,但在人们心里,她们仍是他的妻妾,他总不可看着别的男人宠幸她们吧?
痛苦之外,还有一件比较糟心的事情,本该与母后一起避迁新郢的熊悍竟然不见了。穿着他衣裳的竖子因为不与赵妃、李妃同乘一舟,因此直到新郢下船时才发现是假的。拷问下才知道这熊崽子根本就没上船,留在了楚国,却不知他藏在了哪里,又或躲进入了那支师旅。不过这也不是大事,不管熊悍在哪,他都没有危险,只要知己司在会战前将他找出来就行。
六月,夏日凉爽的清晨,视朝后退居正寝的熊荆还没有坐下,郦且还有勿畀我就追了过来。没有什么客套,勿畀我一进来就道:“近日起,秦人少府已不再造舟。”
“不再造舟?”熊荆有些奇怪,“为何不再造舟?”
“臣不知也。”勿畀我只负责探查情报,解读情报不是他的事情,是作战司的事情。
“我军若不与秦人战于水泽,秦人造舟亦是不用。”郦且道。“且秦人战舟早倍于我,再造何益?为今之计,臣以为所虑者乃秦人大肆造甲。”
“造甲?”从造舟忽然转到造甲,熊荆瞬间明白郦且所指。“然秦人造甲我又能如何?”
“确不能如何。”郦且叹了口气。
秦人少府造什么楚国都没有办法阻止。不管是启封的楚军,还是羌地的楚军,都不可能再攻入咸阳少府。前者要屏护楚国,后者在羌地缺衣少食,逼得斗于雉下令垦荒。垦荒也要到秋天才能收获,春夏之交只能靠打猎、采集填饱肚子,羌地周边的禽兽顿时为之一空。
掳掠秦地也是个办法,但秦国连年大饥,秦人自己都在吃糠食芋。掳掠秦人,抢来的粮食还不够士卒回程。真正能抢的只有人丁、农具还有牲畜。正是靠着抢来的人丁、农具、牲畜,十数万羌人才扩大了田亩,跟着秦人学会了种田耕田。
“秦人何时攻我?”熊荆没有继续说造甲的问题,问起了这个问题。
“沙水之战,秦人此前所得钜甲全失,少府所造铁甲亦失不少,若要再战,当备齐甲胄。”郦且分析道。“以百炼之法冶铁造甲,难矣,非明年不可。天文占而知之,言今年秋冬或将骤冷降雪,不利于战。秦人攻我,当在明年春后。”
“骤冷降雪?”大司马府的天文谋士近似巫觋,但与两千后的科学理论一样,巫觋对世界也有成体系符合逻辑的解释。熊荆对气候并不太了解,他没有觉得今年与往年有何不同。
“然,彼等所言如此,臣也不知为何。”郦且与熊荆一样有很是不解,不知天文谋士如何得出今年秋冬会骤冷降雪的。“即便今年秋冬不冷无雪,秦人攻我亦要明年春耕之后。秦国各郡皆缺粮,饿殍无数,若非秦人去年夺得蜀地齐人之粮,秦国早溃。”
与天气相比,粮食才是最重要的。秦国缺粮,楚国也日渐缺粮。造府工匠数目巨大,几占东地人口的六分之一。再算上楚军,以及维持楚军日常消耗的力夫、舟人,国内最精壮的几十万人口无法从事生产。大规模建造渔舟又加剧了粮食负担,与后世一样,造船往往涉及各个行业,大规模造船的结果是人口再度往工业集中,进一步减少农业人口。
铜钱已没有太多价值了,值钱的是粮食。工薪和物价很早就用多少斗粟、多少斤东洲谷来衡量,去年收了大约六千多万石粟,大概有五、六千万石东洲谷(折合粟),共计一亿一千多万石。战争中,这些粮食勉强够吃,避迁至蓬莱要运走粮秣,这又要缺粮了。
今年再战,收成必然会下降到一亿石甚至一亿石以下。粮食肯定不够,月食一石半的四百五十万庶民一年要消耗八千一百万石;月食两石至三石的士卒、力夫、工匠八十万人一年要消耗两千四百万石,光人的消耗就超过一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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