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
叛军和朝廷在凉州西北五十里处打了一场决战。
那位四十白发的首辅死在了此处。
他的身体被叛军用长矛贯穿，像是一面屈辱的旗帜一样，屹立在战场上，旗帜下面是一具女尸。
女尸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仰躺着，她似乎死的非常突然，所以一双眼睛执拗的瞪着，望着满是乌云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乌鸦停在了女尸的身上。
天上下起了大雪，地上的尸体和残骸逐渐被白雪所掩埋。
冰冷的温度让他有了一丝丝意识，他努力睁开一只眼睛，看了自己身下的女尸。
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声音。
“明……”
最后那一个字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消失在寒冷的冰雪中。
顾怀明死了，他这一生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若说唯一一件从心所欲的事情，便是把一个女人放在了心上。
顾怀明第一次和余明珠见面的时候，是在西湖皇家别院。
余明珠先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选了自己，后来又因为自己哭了，而换人。
顾怀明有生以来第二次哭了。
他母亲说他是小哭包，他却不服气，他只觉着是余明珠不识好歹。
他可是侯府之子，名门之后，为何有人会这般轻视于他。
只是后来没等他给余明珠什么教训，顾沈两家败落，十五岁的顾怀明成为大梁的罪人。
他从云端跌落到了地底。
他开始自暴自弃，后来祖父开导他，说他不能这样下去，他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命，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恨，自暴自弃只会让更多人厌恶他。
他当年也仅仅只有十五岁。
后来他被安排同余明珠成亲，当时的他其实已经心如死灰。
他甚至觉得余明珠当年做的对，她确实不应该选他。
可是余明珠却意外的对他很感兴趣，像是两个互相试探的孩子，明显余明珠是比较好奇的那个。
余明珠一次次激怒，一次次羞辱，让他越发的痛苦，他只能用冷漠来伪装自己。
他与她三年的婚姻，到头来给对方留下的只是伤痕和痛苦。
后来顾怀明与余明珠和离，顾怀明娶妻纳妾，出阁入相，数次拯救社稷于危难之际，却从未感觉到一日的开心与快乐。
家中的利益纠葛，朝廷里的尔虞我诈，让他心生疲倦，当时想来，与余明珠成亲三年反而颇有趣味。
年岁渐长之后，他方才明白，原来当年余明珠并非厌恶自己，只是想要同自己亲近，却屡次被他拒绝，她那般骄傲，方才会如此。
她心里是爱着他的。
说来可笑，位极人臣的顾怀明知道，这世上无一人爱他，他常年劳累并无子嗣，妻妾对他恭敬冷漠。
他费劲心力，将当年他们订婚的双鱼玉佩凑成一对，贴身佩戴，又在余万三一案中徇私枉法，他在门缝中见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的那颗心便又活了过来。
他为官做宰之后，第一次徇私枉法，秘密将反贼余万三放走，换人替他受了那五马分尸之刑。
老天爷似乎为了惩罚他，所以降下了战乱，他也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身子越发虚弱的他最终上了战场。
他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战场上遇到她。
还误杀了她。
当顾怀明最后一次看到余明珠的时候，她依旧如同二十多年前一般，美丽的如同江南的烟花。
他想起了那一年生辰，她特意穿了一身紫色的对襟长袍，披着祥云缠花云肩，手里捧着野花，在花园里撞到他的样子。
她先是惊讶，然后瞪了一双眼睛，似乎在埋怨他，又似乎在撒娇。
他当时只以为她又生气了，所以想要转身离去。
却被她抓住了袖子。
“我今天生辰，你去摘些花送给我吧。”
顾怀明当时摇头，她很生气，哭着骂他。
顾怀明突然觉着很遗憾，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摘一朵花给她，哪怕是地上最普通的野花，也好啊。
他环顾一周，只发现了生长在瓦砾泥土之中的一株野草。
这里是没有花的，他却执拗地摘下来那株野草。
敌人的长矛刺过来，他的胸腔被冰冷的长矛贯穿，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寒冷的战场上，那个被长矛贯穿心脏的男人，手里紧紧握着的一根野草，随着生命的彻底流逝，禁锢着它的力量消失，野草随着风雪飘走了……
……
染冬眨了眨眼睛，她开口道：“小姐和染春做了同样的梦？难不成是天下的哪位神仙下凡了？”
余明珠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
“或许真的有神仙。染冬，若是有一日，你所相信的一切都变了，你该怎么办？”
染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奴婢不知道能怎么变？难不成小姐不要咱们余家了？若真是如此，小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伺候的不是余家小姐，我伺候的是小姐您本人。”
余明珠突然觉着一阵心安。
染冬有些愧疚地说道：“这次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只是小姐千万不要怪我，我真的只是想要帮染春。”
余明珠身边的四个丫头，到最后，唯一没有背叛余明珠的，就只有染冬。
余明珠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般，她对着染冬说道：“我饿了，想吃饭。”
染冬赶忙让厨房送来一桌子美食，余明珠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饭，等到她吃完。
染夏和石虫清净子回来了。
染夏身上带着烟火的味道，她朝着余明珠行了一礼。
然后开口说道：“小姐，老太君被吊死在佛堂的房梁之上……”
余明珠皱眉。
“何人所为？”
清净子摆了摆手：“暗卫没有动手，而且看守慈溪院的人被杀了。”
“其他人呢，可有伤亡？”
染夏摇了摇头：“东府的其他人并没有事，只是大部分都受了惊吓，此番都安置在咱们西府。”
余明珠点头。
“你做的不错，对外就说老太君死于大火，你派些人，好生将东府的人安置好，把那些不尽心的奴才发卖了，换上忠心的，可不要再出这种祸事了。”
染夏赶忙点头。
“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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