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感慨道：“你看起来和阿萝很像，其实一点都不一样。”
方芷莨饶有兴趣地道：“说来听听。”
“你看重人生的价值，而阿萝……”僧人缓了一口气，努力忍着泪水，道：“阿萝从来没有什么壮志雄心，她一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若无恩情束缚，她会是个自由快乐的姑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种花种种草，衣食无忧，饿不死就行。”
方芷莨对秦薏萝了解的越多，发现她跟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越发不一样，道：“那样了不起的女子，我一直以为她心比天高。”
“她小时候就胸无大志，虽然在幽冥鬼域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为人阴狠了许多，但她就是对功名利禄没有兴趣。为了报恩，她在幽宫出生入死，英勇杀敌，甚至舍弃自己的幸福。”
“在幽冥鬼域救她的，是幽宫的人？”
僧人点点头，“她前世的母亲，早算准她今生有一劫，早早来到幽冥鬼域做了奴仆。家父活埋阿萝之时，她就藏在暗处，将奄奄一息的阿萝从坟墓中救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从那一刻开始，世上再无荀禾，活下来的是秦薏萝，将自己完全奉献给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方芷莨笑了一下，道：“我很庆幸她前世的母亲不是坏人。”
“家父为了救义兄的女儿，完全改变了阿萝的人生轨迹，我想在佛门圣地找到一丝宁静，最后选择出家为僧，不料……”僧人笑的凄凉而哀伤，“我最终被仇恨给毁了。”
“大师此言差矣，差一点毁了和已经被毁了，完全不一样。”方芷莨席地而坐，温和地看着僧人。在她的心目中，既把僧人当至亲，也当成好友。
“一念成魔，已在地狱之中。”
“佛性魔性皆是人性，因妒生恨，因爱生恨，都是人之常情。”方芷莨真心理解僧人的苦恼，每一句每一言都是发自肺腑，“曾经有人想杀我表弟林渊，屠刀已经落下去了，即将砍下我表弟的脑袋时及时收了手，大师觉得此人是否值得敬重？”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僧人双手合十道。
“大师很明白道理，只是事关己身，反而看不破。”方芷莨有心让谈话的气氛轻松一些，缓缓拨动着琵琶，溪水般潺潺流动的声音，给人心里带来了慰藉，“人虽然是万物之灵，但总是被各种情绪搅扰，贪嗔痴，爱恨憎，有几人真正能做到四大皆空。所谓的君子，不是善良的毫无瑕疵，而是能真正做到明辨善恶是非，深知恶行不可为，能战胜自己的邪恶，让善良一直处于上风。”
僧人道：“就像你的周师弟。”
“不错，亦善亦恶，在我周师弟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他阴狠歹毒奸诈似鬼，但有时像极了没被世俗污染的小孩子，诙谐有趣心灵纯净，他历经伤痛，心中的恶念曾一度占了上风，及时悔悟，悬崖勒马，心中的善念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终于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做人不就应该这样吗，不要鄙视自己的恶，勇敢地去接受，去正视恶念的存在，无视它否认它，苦苦压抑着，反而不妙。”
僧人心中感触，久久无语。
“我家周师弟从不以好人自居，他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坏人，同情心少的可怜，见别人受苦受难，幸灾乐祸还是好的，有时候甚至会去火上浇油，让已经很糟糕的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才能合了他的心意。”
“可就是这样一个坏人，将别人的母亲视作自己的母亲，将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他爱护自己的家，爱护自己的师弟，别人对他一分好，他以十分来回报。他极端偏执，焦躁易怒，却视钱财如粪土，视功名如草芥，我一直觉得他才是鲜活的人，随性而为，却不胡作非为。”
方芷莨见僧人似在冥想感悟，停顿了片刻，又道：“据说荀诚是个正人君子，我能想象到他都教了你什么，无非都是些正人君子应该想的应该做的，不可嫉妒怨恨，不可心生邪念，行事要坦坦荡荡，做为下属要忠心，做为朋友要对得起友人。我估计他从未告诉过你，行事坦荡的前提，是要明白人心一直都是善恶共存。”
僧人赞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就像亲眼见到了似的。”
“从他的行事作风就能看出来，宁可舍弃亲生骨肉，也要对得起义兄，这样一个‘正人君子’，没教你女人是衣服，兄弟是手足就不错了。”
僧人被她逗得直笑，“家父虽然看重朋友，但还不至于如此。”
方芷莨道：“你耳濡目染，觉得做人就该像他一样，好友和妹妹成了一对，不该嫉妒，不该怨恨，更不该去抢夺，忍着泪水，打落牙齿混血吞，挤出笑容也该祝福他们幸福美满，久而久之，你沉浸于自己制造的假象中，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伟大，付出不求回报的是你，成全有情人的是你，大师之所以得了心病，就是因为您一直不肯正视真正的自己。”
僧人笑着道：“嘴够毒的，有点让人受不了。”
方芷莨道：“您就是被正人君子的教条束缚得太久，出家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有阴暗的一面很正常，嫉妒就嫉妒呗，怨恨也没什么了不起，您不妨学学我周师弟，好的坏的都勇敢地接受，只有接受了，您才能更坚强，将阴暗视为敌人，以善良为刀剑，彻底将其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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