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殿，夜色渐浓，他抬头仰望星空，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温柔娴静的面庞，不觉嘴角上扬，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转脸，乐得屁颠屁颠的，不过是罚跪宗祠，就算是让他跪死，他也绝不妥协。
“素挽，等我。”他柔声道，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轻盈欢快了许多。
宗祠里，胡雪岩双膝跪在蒲团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一副凛然的样子，夜风轻柔，缓缓吹在他的脸上，已是深夜，外面寂静无声，唯有群星叽叽喳喳的在天空中秉烛夜谈。
“雪岩！”身后一声低唤，是个女子。
胡雪岩心中微微一震，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母亲，他脾气又上来了，嘟起嘴巴，不理会她。
妇人没有生气，娇嗔道：“你这个脾气，这是随了你父亲。”
胡雪岩就不爱听这话，他猛一回头，辩驳道：“我跟他才不像，你看看他，只有趋炎附势，攀附权贵这一套世俗眼光。”
妇人掩嘴偷笑，随即将手中的紫檀食盒放下，打开再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有辣椒炒肉，蟹粉狮子头，干煸虾仁，还有解暑的酸梅汤，阵阵香气四溢，胡雪岩见了，口水咕咚咽了一大口，妇人又拿了碗筷，白花花的米饭粒粒分明，颗颗晶莹剔透，递给他，道：“你跟你爹置气，难不成要连累了自己的肚子不成？”
胡雪岩冷哼一声，扭了头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他说的不妥协里面，还有就是不能输了志气，人穷志不短，这是素挽常说的一句话。
妇人不慌不忙，放下了碗筷，转过身子，也跪在一蒲团上，双手合十，慕色庄严道：“先祖在上，小儿雪岩唐突于前，多有不敬，望各位先祖念他少不更事，涉世未深，多多庇佑。”
“母亲！谁少不更事，涉世未深了？说得我像个傻子一样。”胡雪岩不满道。
妇人严肃道：“先祖面前，不吃不喝，折损发肤，这不是少不更事？”
胡雪岩无言以对，他的母亲大人总有一些他没法反驳的歪门邪理，所以他为了配合，只能乖乖束手就擒，比如说，趁着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端起碗筷，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你个傻孩子，慢点吃，你这副吃相被你父亲知道了，又是一通说辞。”妇人脸上喜笑颜开，语气也是极尽宠溺。
“慈母多败儿。”身旁的莫雪娘冷不丁的丢出这么一句，满眼不屑。
明明就是母慈子孝好不好，胡天野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看了看莫雪娘那张脸，还是忍住了，万一被她看见，还真的又是一通说辞。
胡雪岩当真是饿极了，为了抗议，他已经足足两日滴水未进，跟父亲争辩时，如果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说话时底气十足，他早早无力反驳了。
妇人见他吃的津津有味，还喝了开胃的酸梅汤，那是她用碧云天后山亲手栽种的梅子熬制的，汤汁酸香甜美，分外下饭，开始循循善诱。
“雪岩，其实你父亲的话，也不是全错，你没经历过婚姻，尚且不知这不是一句单纯的喜欢就可揭过的。”
胡雪岩突然停下了，他抬眼道母亲：“母亲，我要娶的是一个姑娘，可这姑娘是要跟我生活一辈子的，如果连单纯的喜欢都没有，那算什么？只为了家族利益或者名声在外，就要我搭上一辈子？那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控梦家族可以操控梦境，而我竟然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法掌控？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妇人认真听他讲完，又心平气和道：“可那女子即便是没有沫雪阁，你父亲也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入门的，难不成你要跟他反驳一辈子？”
胡雪岩一听到父亲，立马扔了碗筷，怒气又上来了，道：“父亲真是个老古板，脑袋里全是些迂腐愚昧的东西，他又不了解素挽，只单凭她的出身，就要断言她的品行，我肯定要跟他反驳的，母亲，我娶的女子可是跟我日夜相对的，你是没见莫雪娘那个悍妇，听说有一次她手底下一小厮打碎了一个茶盏，她就要剁了人家手脚，我这样的，日后岂不是没有了活路，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光是想想就后怕，更不用论她还会同我诗词歌赋，谈天论地了，诗情画意的生活她可能连毛都不懂，整日与她对牛弹琴，不如去死。”
毋庸置疑，莫雪娘的脸色只有更黑没有最黑。
“可你也说了那是传言，流言蜚语，总有几分不可信，正所谓人言可畏，总不能因为别人的一张嘴，就妄断一个人如何如何，你说是不是？”妇人见胡雪岩扔了碗筷，饭菜也基本所剩无几，也知他是吃饱了有力气撒气了，便收拾了放进食盒。
胡雪岩又道：“母亲你也知人言可畏，不能单凭别人一张嘴，就妄断一个人，可你又怎知，素挽她也是如此，别人对她的出身指指点点，但那又不是她能选择的，如若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相貌，那么普天之下，谁又不想出身高门显贵，国色天姿呢？况且我与她相处，深知她的为人，我又不瞎，干嘛要从别人口中去认识她？流言蜚语再凶，我信她足矣。”
“……”妇人竟是无力反驳，一句我信她足矣，这简简单单五个字，她便知再怎么劝阻也是徒劳了。
轻叹了一口气，妇人摇了摇头，站起身子，手执食盒，拍了拍胡雪岩的后背，温声道：“既已如此，你自求多福吧，跪好了，让先祖看见你的诚意。”
“是的，母亲。”胡雪岩眼角闪着微光，他深知母亲被他劝服了，便乖乖挺直腰板，使劲点了点头。
“你们看，我就说慈母多败儿吧，什么狗屁逻辑，简直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那个素挽不过是一烟花柳巷的雅妓，竟也敢登堂入室说得如此高雅，鬼扯蛋的诗词歌赋，那岂能当饭吃？”莫雪娘呸呸两声，就差跺脚不平了。
果然，太太太爷爷真是有先见之明，他对这莫雪娘果真是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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