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产者？”
圆桌边的商远曜用手背托着下巴，略一思索道：
“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含义……在文明内部，将‘资本’、‘资产’聚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也即是‘最终且唯一的资本家’？”
吕景点头道：“是的。在我们出生的星球，以及这个宇宙中绝大多数的文明世界中，掌握资源越多者，积攒资源的能力往往也就越强。若条件允许，封闭系统内的所有资源，最终都将落入一人之手。”
“前提是……那个人决定要这么做。”
商远曜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种行为是明智的。一个人的智慧，不可能胜过一个文明的总和。一人占据所有资源，将导致其余人的能动性与创造力跌入谷底。”
“而且，就算是神级文明，也知道要维护文明多样性。单一文明在内部这么做，只会是故步自封，早晚……”
商远曜的声音忽然顿住，在其余四人的视线聚焦下，背后隐约渗出冷汗。
早晚……怎样？
被更强的文明毁灭？
不，根据“元辰星域文明公约”，作为一个真正的星际文明，任何组织与个人对其动武，必须有公约所认可的理由。只要文明足够闭锁，再懂得趋利避害，就几乎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科技再也无法进步？
不，且不说“终产者”本人也具备一定的科研能力，他甚至还能用本星系出产的资源，与其它文明直接交换知识！
“……有意思。”
商远曜闭眼又睁眼，吐出一口长气，轻声道：“那个文明，我想要亲眼看看。”
“很好。”
吕景点头：“关于资源、关于社会、关于文明的思辨，是我们五人最初的研究课题。尽管多年过去，我们各自的观点略有变化，但思考从未停止——亲身考察那个发展到某种极端的文明之后，我们或许会有新的见解。”
商远曜道：“那么，继续谈谈吧，那个文明的社会模式究竟如何？”
吕景道：“永圣星系内，安格尔人个体以外的所有物质均为终产者所有——包括空气、水等生命必需品。所有个体从诞生起就开始背负债务，根据已颁布数千星年的‘圣律’，债务超过一定额度时，债主拥有负债者的随意处置权。”
商远曜冷笑道：“那么，这个所谓‘额度’的计算单位是……”
“已有上万星年历史的永圣币。由于货币购买力的变动，如今所有安格尔人在培养舱中出生的第一天，就已经成为终产者予取予求的奴隶。”
吕景脸色平静，继续道：
“远曜，你刚才说文明的创造力会跌入谷底，这是不对的。”
“因为，没能创造足够贡献的安格尔人，寿命仅有三分之一星年，约合我们的二十五个标准年。在他们即将开始衰老的时刻，就会被集体处决，分解为培养舱的养料。”
“足够勤奋或足够聪慧的个体，有机会获得豁免，再活十分之一星年。如此循环，那些罕见的天才有可能一直活下去，直到大约一星年的寿命上限。”
“所以，与修炼侧文明的个体试图突破境界，科技侧文明的个体想要提升地位、赚取财富类似，永圣星系的安格尔人也有自己的追求——活下去。”
“活得更长一些。”
吕景的讲述暂时停顿，因为他看见了商远曜眼神中难以抑制的怒火。吕景沉声叹息，摇了摇头道：
“远曜，如果你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情绪，我不会同意让你同行。那位终产者的力量很可能高于现在的林舰长，我们不具备与其对抗的资格。”
一旁的吕萱也微笑着说道：
“而且我觉得，那样的世界也未必非常糟糕——如果无法想象更加美好的未来，那么短暂生命中每一个充实而愉悦的瞬间，都会成为令人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吧？”
王大胆道：“相对于我们出生的世界上，那些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却同样饱受压迫的凡人们。永圣星系中‘死亡时间已知’的人生，或许也不至于太过不堪了。”
商远曜略微低头，没有发表意见。
此刻的咖啡厅内并未开灯，仅靠透过沿街玻璃的光线照明，令距离较远的圆桌附近浮动着晦暗难言的意味。
四杯咖啡的热气从精致瓷杯中袅袅腾起，令桌旁五人的面庞略显模糊。幽幽目光汇聚、交错，就像冰层之下各行其道的奔涌暗流。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沉默，仍是沉默。寂静中却仿佛有裂缝蔓延的轻响。
忽然间，唯一站着的叶漓仿佛想起了些什么，肃然道：
“我察觉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四人转头向女仆装的少女望去。尽管这家伙时常不着调，偶尔还会犯蠢，但关键时候总是靠得住的。
在这个众人产生分歧的时刻，身为大姐头的叶漓，究竟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将友谊小船重新拉回正轨？
只听叶漓大声道：“我们明明是五个人，为什么只准备了四杯咖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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