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妮子？”老村长摸了摸本就稀疏的头顶，“这大热天儿的，差不多就行了，待会儿热出病来了，叫你奶奶心疼。”
水舟摇摸一把额头的汗，抬起头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哎，马上就好。”她指指身旁还剩半袋的冥币，“你们先回，我烧完就走，没事儿的。”
水舟摇的笑像是一种宽慰，把人们心头对她的不解，暂时融化。
村长背着手，带着人走了。
一直跪在地上的水舟摇，很久后，抬起头，在四周瞧一瞧，确认没人后，才放心站起身，在坟堆里找寻，目光最终落在东南角的几座破败的小坟堆上。
那五座坟堆偏安一隅，没有墓碑，更没有花圈。雨打风吹，被人遗忘着。
水舟摇提起剩下的半袋冥币，走上前，蹲在其中一座坟前，念叨着，“江河，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的，就在这儿烧吧。”
烧了一会儿又不放心，“你们不准抢啊，这是我给江河的。”
还是不放心，索性在这五座坟前各烧了一份。
她站起身，拍拍手，心中郁结的石块，终于放下两分，神情舒畅的走回家去。
而家中等待她的，则是阴云密布。
水舟摇的妈妈饭也不做，气哄哄坐在沙发上，将电视机的声响开的惊天大。求生欲使得她爸和她弟默契的躲在卧室中，各自玩儿着手机，祈求着水舟摇最好别回家。
“咣当”一声，纱窗门响了一下。
两个男人的心跟着一揪，完了完了，这下灾祸免不了了。
“还知道回来？”她妈阴阳怪气的说一句，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雨。
正在厦檐里洗手的水舟摇也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可她依然淡定的走进来，没吭气。
“啪”！
遥控器被狠狠摔在地上，妈妈脸部的力气全都挤在嘴巴上，势必将嘴巴变成刀子，唰唰甩出去，“你的脸皮不要，老娘我还嫌丢人呢！你披的哪门子麻，戴的哪门子孝？我死了也不见得你有这份孝心！”
遥控器被摔的七零八落，水舟摇弯下腰捡起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看她妈一眼，转身就走。
“去哪儿啊？”她妈微微欠身，心中怒火才刚发泄一分，就想逃？她更加怒目圆睁，咆哮道：“走出这个家门，就再也别回来！”
水舟摇有恃无恐的往外走，自这一年回家，少说也闹了几十回，早麻木了。
“哐！哐！哐！”
伴着屋内什么物件摔碎的声音，水舟摇不停歇的往奶奶家走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奶奶那儿总是她的避风港，这也无形中纵容着她。
“奶奶！”水舟摇进了大门，在院子里高声吆喝一声，闷头闯进去。
“哼~来的可真巧。”一头银发的老太太拿着筷子，扛着半块馒头，瞥见进屋的孙女，眉眼间带着幸灾乐祸，“又挨骂了吧？活该！”
她爷爷也跟着笑呵呵，努努嘴巴，“筷子。”
水舟摇笑嘻嘻去里屋拿了筷子，坐下就吃，她可真是饿坏了，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
爷爷奶奶不懂得什么叫食不言，可老人家这许多年一直保持着这良好习惯。
祖孙三人默默吃着饭，一番狼吞虎咽后，水舟摇终于发出舒畅的一口气。
“饱了。”她说。
奶奶瞥她一眼，“给人送葬的感受咋样呀？”
水舟摇接过爷爷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吐出一个字，“累。”
她以为又有一番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等着自己，所以没急着动身，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今天，丢人丢大发了，给人披麻戴孝这件事儿完全是心血来潮，当时山田奶奶抱着她死去多年女儿的照片，哭的撕心裂肺，念叨着都丢下她走了，连个披麻戴孝的也没有。
她水舟摇一激动，就应承下来，完全没有考虑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披麻戴孝，是个什么规矩。
何况是在周水村。
哎，既然答应了，就得照办，她这一路上也是如坐针毡，压根儿不敢抬头看乡亲们的眼神儿。
水舟摇红着脸，半天没吭气，只在心里一横，反正这人也丢的不是一两次了，不差这一次。
没想到，爷爷奶奶什么也没说，只让她赶紧回里屋睡觉去。
这倒奇了，不骂也不给讲道理了？
这边安心的睡着了，曾默存家门外的小公园却炸开了锅。
正是正午该午睡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却都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着。
重点依然是这葬礼，只是大家不再局限于水舟摇一个，而是全村大部分人，这次葬礼让大部分人出了洋相，够讨论一阵子的。
“福米家的儿媳妇，哭得呦，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亲娘死了也不见得会如此伤心哩。”
当然，福米家人不在，谁不在就说谁，这是周水村百十年的规矩。
“还有立山他老子，简直了，哭的都放了声，你说说，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悠着点儿，你再哭出个好歹，可真没人养你。”
“咳，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我看热闹时，身旁就站着云娜，这小寡妇哭得妆都花了，一抬脸，瞧把我给吓得。”一个油腻腻的大肚子男人指着自己的胳膊，“瞧见这红印了么，我自己掐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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