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琼芳愿意借钱，江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她说要打欠条，一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打什么欠条？这不是见外了吗？”
胡琼芳笑眯眯地指了指过来帮忙的何向军：“江家婶子，您刚才没听清楚吗？借钱给你们家的，不是我哥，是何向军同志。”
何向军？江母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胡家小闺女刚定亲的对象吗？
胡琼芳是胡建国的亲妹子，何向军就是胡建国的亲妹夫！
她找女婿的亲妹夫借点钱，就算到时候还不上，大家都是亲戚，何向军应该不会跑到他们家来催债吧？
反正外债这玩意儿，只要赖着不还，那就不算债。
一辈子不还，就等于是他们家没借过这笔钱。
想到以后可以想办法赖掉这笔账，江母眼珠子一转，签借条的时候，故意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反正她都这把年纪了，等她人不在了，到时候就算有借条，人都死了，这借条也就不算数了。
胡琼芳亲眼看着她签了字，收好借条，冲何向军使了个眼色。
何向军憋着笑，对那个拦在门口讨债的厨子说，他今天是来帮忙接亲的，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反正江家借钱也是为了还厨子垫付的钱，干脆让厨子明天直接到他家拿钱好了。
听到何向军这么说，江母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遗憾。
她本来还想先把这笔钱拿到手里，等江家的人走了，她再找找茬，挑挑刺，多少也能扣下来几块钱。
现在好了，何向军居然绕过他们家，让厨子明天直接找他拿钱，那她不就一分钱便宜都占不到了吗？
果然，能跟胡家结亲，这姓何的不说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至少也有七百个！
……
给了钱，新娘子也跑出来了，江家这边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江秀秀低着头，眼圈红红的，简直不敢去看胡家人的脸色。
闹成这样，婆家人一定恨死她了吧？
胡建国肯定也不会喜欢她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打她……
江秀秀又羞又怕，坐上自行车后座的时候，都不敢去搂胡建国的腰，两只手紧紧拉着自行车座椅下面的钢条，路上好几次都差点被颠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胡家门口，胡建国停下自行车，江秀秀从后座跳下来的时候，脚一软，眼看着就要摔个大马趴。
没想到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抬起头，就看到胡建国紧紧抿着的嘴角，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厌恶和不耐。
江秀秀心里委屈的直想哭，可她也知道，今天她妈闹的那一出，换成任何人家，肯定都要不高兴，胡建国迁怒她，也是应该的。
这一瞬间，江秀秀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后半生的悲惨生活。
被婆婆和丈夫厌弃，被小姑子看不起，胡家为了娶她，花出去的那些钱和粮食，都要她下半生慢慢用还上。
可明明，那些钱和粮食，一分一毫都没有落到她手里。
想到自己那幅寒酸的“嫁妆”，江秀秀心里又是难堪又是害怕。
新娘子进了门，照例要把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摆出来。
这几年大家都不富裕，陪送的嫁妆少一点，谁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当江秀秀的嫁妆摆出来的时候，挤进来看热闹的村民和亲戚们，还是惊呆了。
这、这江家也忒不讲究了吧？难道这江秀秀，不是江母亲生的？
毕竟，除了后妈之外，谁家亲妈会给闺女准备这么寒酸的嫁妆？
江秀秀带来的嫁妆，只有一床薄薄的夏被，而且只有被面是新的，翻开之后，下面的被里还是旧的。
另外还有一对涂了红色颜料的碗筷，一个木盆、一个木桶，外加新娘子在娘家穿的旧衣裳，倒是装了大大的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没一件新衣裳。
江秀秀整个人僵坐在床边上，死死低着头，咬着唇，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其他人的眼神。
他们一定都在笑话自己吧？
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在婆家抬头做人了，江秀秀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枯瘦如柴的手背上。
突然，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别看啦，大嫂嫁过来，以后就是我们老胡家的人了，都是亲戚，想看的话，往后还有一辈子呢，快出去坐席，外边马上开席了。”
闻着外面传来的红烧肉的香气，亲戚们顿时顾不上看热闹了。
热闹随时都能看，搂席可不等人！
现如今谁家都不富裕，吃席的时候，一张桌子只有一盘肉，那肉都是可着人头数给的，每人一块肉，多一块都没有，要是去迟了，别人把自己的肉夹走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想到这里，新房里的人，呼啦啦一阵，好像炸了窝的麻雀，抢着出去占位置吃席去了。
胡琼芳把大哥赶出去，让他先去招待客人，自己到厨房给江秀秀盛了一碗热乎饭过来。
“大嫂，折腾一上午饿了吧？先吃点饭菜，垫垫肚子，等晚上客人散了，咱们一家再吃个团圆饭。”
说着，把一个铝制饭盒，递到了江秀秀面前。
饭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底下铺了一层淡黄色的二米饭。上面盖了两块油汪汪的红烧肉，两个藕丁肉圆子，还有一大块红烧鱼，一些辣椒炒萝卜干、炒土豆片之类的。
胡琼芳知道她在这里，江秀秀肯定不敢敞开了吃，把饭盒给她之后，就借口自己还有事情要忙，走出房门的时候，还体贴地帮她把房门给关上了。
闻着红烧肉的香味，江秀秀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今天明明是她嫁人的大喜日子，在娘家的时候，她妈早上只给她吃了一碗稀粥，还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以后就要吃别人家饭了，让她别在娘家吃太多，不然不吉利”。
那么一小碗稀粥，从早上熬到现在，又饿，又累，又怕，江秀秀早就撑不住了。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饿了，给她送饭的，居然是胡琼芳这个小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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