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飞走到牧轻瑗办公桌对面，挪了挪椅子坐下。
牧轻瑗开始倾诉：“我爹是老红军，打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也去朝鲜战场，抗过美，援过朝。留下了满身的疤痕，和留在身体里多处的弹片，但还是活着回来了。他从不提及他战争里的功绩。
当被我们问急了，他就义正言辞地的说：“当我从战士的死人堆里睁开眼睛，我首先想到的是阵地还在；其次想到的是我们有没有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再想到了我的孩子，家；最后想到的是我还活着。活着！活着……是多么伟大而不可思议的奇迹。
当我从你奶奶肚子里刚出生时，我还不能想这些，可当我经历了生生死死，我想到了——体会到了——这个世界还有比活着更伟大，更神奇的吗？即使给我整个世界，我也不换——我怎么又能记挂那点沧海一粟的什么功名利禄呢？扭身看看成千上万战士的尸体——他们可以不要整个世界——但他们要的是国家的统一——要的是人民的安宁！”
牧轻瑗：“我爹一说到这，就老泪纵横，抽泣不已。我们再也不忍心，让他讲下去了。但有一件事，他例外得提过多次……”
高云飞：“嗯？那肯定是让老红军牵肠挂肚，无法释怀，非比寻常的事？”
牧轻瑗看看高云飞，点点头：“嗯。我爹说在朝鲜战场松骨峰的阻击战中，他说做了一件愧疚的事。他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一个叫张保家的战友，当时还有点呼吸。当他艰难地连拖带拽地背他下来，在去营地的途中，遇到了美敌机轰炸，我爹又受了重伤，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是好几天后，部队已转移了地方。张保家生死不知，已无法查证了。他后悔如果自己不救他下来，就不会遇上轰炸，也可能他还有活的希望。”
高云飞：“这就是那个年代军人的可爱之处，崇敬之处，即使还有一丝活的希望，也会义无反顾地以自己的死，换取战友的生。这就是司马迁说的，“重于泰山”；这就是臧克家说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得敬老爷子一杯。”
高云飞站起身，走到文件柜边找酒：“嗯？我记得还剩一点，是放这里了吧？”（扭头问牧轻瑗）
牧轻瑗站起来，去开靠墙的储物柜：那是放酒的地方吗？给（从柜内拿出还剩三分之一瓶的XO，递给高云飞。）
高云飞伸手接过：“要是有白的就好了，老爷子可喝不惯这洋玩意！”
牧轻瑗被高云飞刚才的话又感动着，满眼晶莹闪烁，又多了份妩媚、娇羞：“你还真的要喝？”
高云飞：“嗯！我们能对逝去的，还保留一份真诚，那我们被欲望扭曲的灵魂，还是能够找到，自我安魂的忏悔之处。老爷子是国之功臣，民之英雄，是人神共敬。不能不以真诚相敬。”
牧轻瑗看出高云飞此刻的话语，是言由心生，真诚外现，身心感动着回身从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和一个非常精致的玻璃酒杯，递给高云飞。
牧轻瑗：“给……”
高云飞有点不意的奇喜：“你总是能给我意想不到的心醉。还是那句箴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已足矣。”
高云飞接过酒瓶晃了晃，还剩四分之一。
牧轻瑗：“是上个礼拜，你宴请检察院的人，剩下的，我就拿回来了。连你妹妹剩下的小半杯，我也倒进去了，她当时还调侃我抠门，我就回怼她：“仓廪实，知礼仪。家有饭，桌有范。”
高云飞：”好！是该这样“教育”她！家有万贯，能持家的糟糠不换。“
牧轻瑗面犹桃花蘸春雨，洗净前时忧伤阑珊，微开启的双唇又被娇羞塞满，只弹奏出半个柔婉音符：“你……”
高云飞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牧轻瑗的脸：“老爷子是功臣，就是复员回家，国家也会安排很好的工作，享受很好的待遇。”
高云飞倒上酒杯的三分之一，面向牧轻瑗的老家，东南方向，双手抱拳，鞠躬。
高云飞沉思稍许，回身看着牧轻瑗：不对，方向错了吧？你老家在东南方向，可老人西游应该是在西南方向？。
牧轻瑗闭目“静看”，心在融化，幸福荡漾拍打心岸，涟漪蔓延浸润遍身。两抹彩虹，一抹深似一抹……
高云飞又面向西南，抱拳、鞠躬：“李老，晚辈敬您。”（鞠三个躬后，把酒杯中的酒“一”字洒在地上。顿时，酒香四溢，充斥满屋。）
高云飞深吸一口酒香：“嗯，是好酒……”
高云飞又倒上酒杯的三分之一，刚放到唇边，就被牧轻瑗猛地一把拽住。
牧轻瑗柔声细语，浸腹沁心：“这可不是喝酒的时候？就是要喝，也不能空着胃喝呀。”
高云飞轻微摇头：“不能让李老独饮。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阴阳知己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知己存心处，阴阳隔口气。”（说完一饮而尽。）
牧轻瑗又被感动着，扭头拭泪。欲移步去拿拖把蘸地上的酒，被高云飞一把拽住：不要蘸它，要是它挥发的速度超过光速的话，酒香兴许还能追上李老活着时的影像。
李秋禾把微遮鼻子的手稍挪：“当时，我爹复员回家，国家是安排得很好，可我爹什么都不要。他说，“我活着就什么都有了。”工作、待遇都留给牺牲战友的家属，以示对他们的告慰吧。”
高云飞伸出大拇指：“唉！感慨颇多，受益匪浅。你的优秀是来自老爷子的基因，老爷子若地下有知，定是欣慰的了。”
牧轻瑗莞尔苦笑，轻轻地摇着头：“他不知多少次出生入死，更不知多少次征战沙场——是为了家，为了我们——他活着回来了——可也是为了家，为了我们——他却又永远地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了——他自杀了！”
牧轻瑗话犹未完，早已是梨花雨沥，啜泣不已。
高云飞惊讶的呆住：“什么？李老不是……不是意外吗？”
牧轻瑗泣不成声，嘤嘤咿咿：“我……我是……事后才明白的……”
第一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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