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席上,依旧弥漫着黑木场凉那碗法式海鲜拉面留下的、如同暴风雨过息的浓烈余韵。几位评审的脸色尚未完全恢复平静,呼吸间仿佛还带着海洋的腥咸与狂暴。大泉柿之进甚至不自觉地松了松领结,仿佛那霸道的鲜味仍具象化地压迫着他的喉咙。就在这片被“美味暴力”洗礼过的、感官疲态初显的战场上,北条美代子稳步上前,将她那五碗「山珍橄榄韵」中式拉面,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分别呈现在五位评审面前。
“请用。”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如同山涧清泉流过石子,瞬间涤荡了几分之前的燥热与窒息感。
视觉的极致反差,是这碗面带来的第一重冲击。与黑木那深橙红色、几乎不透光、如同熔岩般的浓汤形成天堂地狱之别的是,北条美代子的拉面汤色清澈见底,宛如一块被溪流冲刷了千万年的无瑕琥珀,在「月天之间」的灯光下,泛着柔和而纯粹的金色光泽。汤底之下,手工拉面的优美曲线与独特形态纤毫毕现,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周围则错落有致地铺陈着一座微缩的春日山野:肥厚黝黑的鲜香菇、纹理华美的松茸片、形如云朵的银耳、爽脆嫩黄的笋尖、如同古代仕女纱衣般飘逸的竹荪,以及煎至两面金黄、吸饱了汤汁精华的豆腐干和焯水后翠绿欲滴、带着山野气息的蕨菜苗。碗边那一小勺墨绿色的潮汕橄榄菜,绝非随意点缀,它如同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为这幅清雅绝伦的“山水面”注入了一抹深沉的灵魂与咸鲜的引子。
“哦?面条的形状,竟可由食客自选吗?”薙切仙左卫门深邃的目光扫过五个面碗,饶有兴致地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这细微的互动,打破了评审席上凝重的气氛。
“是的,总帅大人。”北条美代子自信地微微鞠躬,“在中式拉面,尤其是兰州拉面的体系中,不同的形状,旨在带来截然不同的口感与挂汤体验,以满足不同食客的偏好。”
仙左卫门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宽薄如古代诏书、几近透明的「大宽」;“吾选此幅‘辽阔天地’。”美食评论家大泉柿之进则推了推他那标志性的眼镜,如同挑选精密仪器般,审视后选择了那棱角分明、宛如多面体结晶、看起来极具嚼劲与结构感的「荞麦棱」。另外三位评审也各自依从本心:一位选择了细如发丝、能最大限度吸附汤汁的「毛细」;一位挑了圆润劲道、口感扎实的「二细」;最后一位则看中了宽窄适中、边缘柔滑、兼具顺滑与存在感的「韭叶」。
大泉柿之进并未急于动筷,他如同一位严谨的艺术评论家,仔细端详着眼前这碗堪称艺术品的「荞麦棱」拉面,率先开口评论道:“汤头看起来如此清澈,光是这分澄澈,已是相当出色的技艺。而且这摆盘,疏密有致,色彩和谐,颇具中华古典书画的留白与写意之美……但是,”他话锋一转,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目光还带着一丝残留的震撼,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那只空空如也、却仿佛仍在散发余威的黑木的面碗,“在味蕾刚刚经历过方才那般……如同海啸过境般的浓郁震撼之后,骤然转向如此……‘清汤寡水’的拉面,不会显得……缺乏必要的冲击力吗?恕我直言,单从视觉上判断,难免会让人先入为主地觉得,有些过于寡淡了。”
他的疑问,精准地道出了在场许多观众的心声。看台上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都暗自点头,普遍认为在黑木那霸道绝伦、几乎摧毁味觉平衡的料理之后,这碗看起来“清清白白”的汤面,恐怕难以在评审疲惫的味蕾上,再掀起什么像样的波澜。
嘉宾席上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功利。几位之前对黑木场凉表现出极大兴趣的企业高管,此时也微微摇头,交头接耳:
“视觉上确实精美,像是件艺术品。但在商业层面上,这种清淡的风格,恐怕不如刚才那碗有‘记忆点’和‘冲击力’。”
“没错,‘暴力美味’更容易形成话题。这碗面……太需要静心品味了,不适合快节奏的营销。”
他们的目光,依然更多地停留在黑木场凉身上,盘算着如何将这颗“人形风暴”招致麾下。
“那么,就让事实来验证吧,继续从这汤头开始。”大泉说着,带着几分对刚才那浓郁味道的残余眷恋,以及一丝对“清淡”根深蒂固的先入为主,略显随意地、甚至带着点“履行公务”般的姿态,舀起一勺那清澈见底的金汤,送入口中。
下一秒——
“噗嗡——!!”
仿佛有来自紫禁城太庙的古老编钟,在他脑海中最深邃的地方被猛然敲响!洪亮、庄严、余韵悠长!大泉柿之进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原本随意坐着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双眼猛地瞪大如铜铃,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手中那柄精致的汤匙“当啷”一声,失手掉落在骨瓷碗中,溅起几滴如同金珠般宝贵的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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