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众人，忽然发现居然全体都在，一个都没少。
“兄弟们都在啊？”
刚刚是询问衙兵的情况，自然是由杨蛋儿这个武官之手来回答。可现在，我们的是宣教司所有同仁的情况，那么根据管理，就应该由级别最高的官差回话了。
宣教司协理都司，洪天贵福。
有段时间没见了，发现洪天贵福虽然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和脸上的表情却有着巨大的改变，成熟了不少。原本他算是一个内敛深沉的“孩子”，有同龄人远远没有的心机和成熟，但至少脸上还是有那么一丝残留的天真无邪的。
此时此刻，这表情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就连小大人的样子都荡然无存了。
这难道是一下子长大成熟了？当然也可能是那些原本的伪装，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看得出来，洪天贵福还是很兴奋了。我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引路人。如果没有遇到我，没有我的引荐，可能他现在还在大清别院也就是太平坊的天王府里望天兴叹。什么抱负，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都只能藏在心里，让他爹继续当一个不谙世事的世子养着。
洪秀全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那么小就因为自己的原因惨死，终归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就在短短地被清军俘虏并被凌迟的短暂岁月了，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天王世子变成了遍体鳞伤的尸体，对他形成的冲击太大了，经历的也太多了。就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一夜之间长大了。
在那片血污之中，小雨持续不断地下着，将凌迟台冲刷得一片猩红。他记得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一开始的疼痛了，全身变得麻木。之前反复的嘶喊和昏迷，已经榨干了他最后的气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渐渐沿着行刑台的桌脚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那时，他的脖子已经不能动了，他看不到自己身体的现状，只有眼角的余光因为侧卧而能看到一点自己小腿的景象。那是已经露出胫骨，皮肤一寸不在的一双腿。样子是恐怖血腥的，他想确认下那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腿，可无论心里怎么想，那腿上丝毫没有传来任何信息的反馈。
在那个时候，他冥冥之中想过，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让他过去吧。如果死后真有父王所说的天堂，自己应该会去往天堂与父王相见吧。自己虽然贵为天王世子，人人口中的小天王，可从来也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应该可以去往天堂吧。
不过，父王到底会不会在天堂等着他呢？毕竟那么多叔叔伯伯，据说死后也未必能上天堂。
好了，这辈子就这样吧，如果真有死后的去处，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我希望重新活一次，不用再这么窝窝囊囊了。
死了，下界了。没有天堂，也没有所谓的地狱，更没有父王所说的上帝爷爷的迎接。这环境，明显还是民间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父王鼓吹的上帝没见着，大伯耶稣没看见。原本他认为父王都是对的，可现在才知道，父王的话也未必可信。庆幸的是，自己的意识还留存着，洪天贵福还是洪天贵福。
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一次自己的人生了吧？哪怕鬼生也好。
事实总会出人意料。
虽然经过孽镜台，他这一辈子并没有干过什么大坏事，可被扔到了大清坊中，体验普通鬼民生活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想象的世界与真实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
原来普通的老百姓，居然也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自由。上面有律令和坊官管着，大清坊的红线也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何况，当他们这些人到来后，似乎大清坊中的气氛也随之凝固。这些个太平天国的鬼民似乎在大清坊中并不受待见，时常和其他坊中的鬼民爆发冲突。
那些年还是很煎熬。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大清别院中其他对太平天国耿耿于怀或者有血海深仇的鬼民的袭击。幸好，身边还是有几个忠心不二的人，他艰难地延续着自己的鬼命。
这样的冲突愈演愈烈。一个又一个鬼民卷入其中，然后不是深受重伤就是灰飞烟灭。
终于，阴司对于这一切不能继续放任了，他们为了阴曹地府的安定，将大清坊的一角单独开辟出来，成立了大清别院，单独安置太平天国的鬼民。
虽然那段日子里，空有一个世子的身份，缺乏作古的庇护，可他真正体验了几年安定的，近乎于普通人的日子。回顾那几年，那是他进入阴曹地府最为安静祥和的日子。
又过了几年，父王回来了。父王忽然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成为了第一殿秦广王麾下的四将军。他的世子身份又变得金光闪闪了。
他搬入了天王府，又开始居住在金碧辉煌的房屋之中。虽然和当年天京的奢华差异很大，但对于大清别院中其他鬼民的居住条件，已经是天壤之别。
当然，原本的不自由和禁锢，那些讨厌的繁文缛节又一次回归了，包围了自己，让自己束缚地难以呼吸。
原本以为自己的这漫长的鬼命还是要等同于禁锢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没曾想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新坊鬼魂。
他不但开导了自己，还让自己获得了新生。终于离开这个禁锢自己的牢笼了。他不想继续金丝雀的命运。他享受现在的生活。
这小小的宣教司，虽然地小，人少，还名不见经传，比不上那些大衙门。可这里，同仁之间关系融洽，大家对待他也没有大清别院中周围人的刻意小心翼翼的谨慎。
这虽然是一片空地，但也未必不能通过大家的努力，建立起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
每每想到这些，洪天贵福总是热泪盈眶。这是感恩自己开始了新生，也是对未来美好的希冀。
听到我的询问，洪天贵福当先走出，开始汇报，“回禀都司，现在酆都城大门关闭，街上的治安也恢复如初，兄弟们也没有那么多地方需要去探查了。所以，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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