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郡刚下过雨，古旧斑驳的城墙笼罩着蒙蒙水烟。
流经附近几郡的大河申河，负责漕运，大早上已有许多货船停靠在码头。穿短褂的劳工，每人扛着两袋米，排队往货船里面装货，远看去就好像几队工蚁。
码头的场面更加壮观，拉米的牛车便停有二百多架。
人烟兴盛，少不了挑担赶浆的小贩。他们挑着担子，在码头各处支起边摊，忙的不可开交。
叫卖声，喊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出身于肃西兰氏的兰锦嫣，自幼养尊处优，五指不染阳春水，纵然去凌月塔传授剑术没少经过吴州，却没细看过如此景象。
这次跟着陆缺回吴州，游赏闲玩，倒是来了几分兴致，站在云端俯瞰许久。
“烟火人间也蛮好。”
兰锦嫣浅笑感慨。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其实跟“何不食肉糜”没什么区别。
烟火人间看起来的确很不错，但是身在其中的劳工，天不亮就要去装货卸货，每天累得都没力气跟老婆交差，他们绝对不会这么想。
所处的位置不同，所见的景象便不同，于是就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宁归早就和陆缺讲过这个道理，陆缺倒也没扫兰锦嫣的兴，见她想看烟火人间，就雇了只船，从水路回三桥镇。
入郡城后，由申河进入支流小宁河，两岸风景愈发毓秀，远山如黛，延伸到面前的是绿意盎然的水田，种田的百姓挽起裤管牵着水牛走在田垄。
有几位不务正业的学子，到了春心荡漾的年纪，带着相好的少女放风筝，当然也有带着书童的。
陆缺根本不懂其中的勾当。
过了水田，前面就是梅山，这段路上地势相对崎岖，周围颇为僻静。
给陆缺和兰锦嫣乘船的船夫，是位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到这段僻静水路后，不时地偷眼往兰锦嫣的腰下胸前瞄，眼珠子几乎要飞出来。
“客官，容我喝口水。”
船夫说了这句，就转进船坞里，抓起水葫芦灌水，同时另一手摸向桌底。
在桌底有个精巧的凹槽，放着柄两尺来长的刀！
船夫摸到刀柄时，陆缺站在船头，却犹如背后长眼，冷语道：“你不动刀，今天只剁你一根手指，动了刀，你就留在小宁河喂鱼吧。”
船夫脸色变白，手却仍按着刀柄。
陆缺转身，隔空捏住船夫的脖颈：“修士的主意也敢打？”
“大人，大…”
“老老实实划你的船。”
陆缺只把船夫的嘴角溢出鲜血，才撤开灵力。
兰锦嫣不明所以，质疑道：“他只是位普通百姓，何必对他如此凶狠？”
“有句世俗江湖的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船指得就是摆渡的船夫。我父亲你公公是捕快出身，属于吏，最清楚这种江湖勾当，说船夫与人摆渡，或是见财起意或是见色起意，便会把船停在僻静之处，某图财色。这船夫见你貌美，早动了心思。”
陆缺道破玄机。
兰锦嫣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世俗还有这么多门道。
一点小风波过后。
船夫继续划船前行，但双手双腿都在哆嗦，千不该万不该怎么招惹上仙师，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话说回来，瞧兰锦嫣可人的俏脸，前挺秀后凸翘的身段，忍不住就想铤而走险，万一成了呢？船夫咽咽口水，心里发狂地羡慕起陆缺，小子真他娘的好艳福，能于这样的绝世女子欢好…
色胆包天，船夫都忘记陆缺说要砍他的手指。
小船破开绿波，驶到梅山南面，陆缺让船夫靠岸而停。
“船钱三百文，我给你十两。”陆缺抛过去一锭银子，在船夫伸手去借的时候，弹出道灵光，斩断其小拇指，“十两银子包含你的医药费，往后最后别再干没本买卖。”
船夫杀猪似的嗷一嗓子，捂着断指在地上打起滚。
陆缺声音阴冷：“听见没有？”
船夫吃痛不答。
兰锦嫣拉了拉陆缺的手，说和道：“他终究只是普通百姓，谋财害命，自有官府处置，饶了他吧，修士杀普通人也犯忌讳。”
梅山脚下就是陆缺父母的坟茔，他尚记得父亲临终前教导，让他多生悲悯之心。念及此处，便不再为难船夫。
料想经历此事，船夫也会长记性。
兰锦嫣善良的多，担忧船夫流血流死，给他扔了瓶治疗外伤的药：“敷上，很快就能止血，往后别再为非作歹，不然可没这回的运气了。”
略微恢复的船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如蒜：“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陆缺和兰锦嫣没再搭理船夫，并肩向梅山脚下走去。
在几株枝叶繁密的野桑树之间，有座小坟，是小姑娘何若若的归宿。
在陆缺心里，何若若始终都是小姑娘的模样，如小宁河里一朵荷花，三桥镇上的一缕阳光。
说起来也挺可怜。
何若若经历过和离，不能入夫婿家的祖坟，也不能入何家这边儿坟。
但可以算是陆家的子侄了。
陆缺先来到何若若坟墓前，俯身拔了坟丘上的几缕杂草，柔和笑道：“若若，陆叔过来看你了，来的有点晚，但委实是先前被困在北冕仙城出不来。给你带了位婶婶，叫做兰锦嫣，人品很端正，可惜是千金小姐出身，这点跟咱们陆家没那么搭…”
何若若去世那年，阴魂去了参合宫，交待陆缺，回靖南郡祭拜父母，也捎带和她说说话。
陆缺没有忘记，说了许多，包括自己的事，雪初五、丰滢、柳离、薛昂、扈小香的事，何若若认得他们。
半个时辰后。
陆缺带兰锦嫣到父母坟前祭拜，不远处的树林窸窸窣窣地响，走过来一位牵着小孩的中年人。
中年人瞎了一只眼，戴着眼罩，身上灵力波动不强，但显然也是修士。
兰锦嫣转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陆缺看看中年人和小孩，笑起来道：“道友，咱们一年多以前见过。”
“陆司职？”
“你怎么跑到我家墓地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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