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文也不反驳，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耐心地挑掉上面的刺，又将它蘸了些汤汁，这才放到阮牧心的碗中。
做完这系列动作后，他才挑眉反问：“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阮牧心自然地将鱼肉送入口中，低垂的眸子眼光流转，这酸甜的汤汁裹着鲜嫩的鱼肉，味道与她在“水云天”吃过的别无二致。
带走厨子容易，但在其他地方找到一样的食材可不简单。
“水云天”以全鱼宴最为出名，烹饪的每条鱼都是就地取材，从天都城内十里湖捞上来到上桌，绝不会超过十二时辰，鲜美至极。
看来，他们还在天都城附近。
阮牧心满意地咽下鱼肉。
见她嘴角向上，眼里闪着光，陆清文心中暗呼不好，只想着她好吃，顺着她的胃口来，却忘了她是聪慧至极的女子。
既已暴露，也别无他法，他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正好触及圆桌之下。
他心想着束缚住她的双脚是明智之举，不然一个晃神，她就一去不复返了。
“你故意的。”肚子里装了些食物，总算不是太饿，阮牧心接着说道。
“故意？”
陆清文开始期待她要说的话，若是不错，她该看破了他的目的才是。
“嗯。”阮牧心肯定地点了点头，“包括后来苏姐姐两次遇刺、叶泽之死、怀渊使臣遇害，你都故布疑阵，给人似是而非之感。
不断地将线索引向韩卿元、韩卿安还有韩卿尘，让他们相互猜疑、手足相残，这就是你到目的。
他们兄弟间斗得越狠，你越开心。
你打算让徐芸芸死也要被羞辱，是因为她曾在言语上冒犯过你。你要让天宿皇室父子相疑、手足相残，你恨他们。”
阮牧心笃定地看着陆清文的眼睛，重复道：“你恨他们！
可是为什么？我始终想不通其中缘由。”
说到这里，阮牧心有些苦恼，她猜不透。
陆清文起身关上门窗，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他点上蜡烛，身后传来阮牧心百思不得其解的声音。
“我想了很久，你虽不喜官场诡谲，但和太子间也算和睦，陆家和东宫本就荣辱一体，你没理由陷害东宫。
韩卿安虽与你分属对立阵营，但他向来欣赏你的才华，对你明面上也是以礼待之。
至于韩卿尘，离开天都十一载，你们本无交集，更无纠纷。
到最后我才想明白，你不是恨他或他，你是恨他们，无论怎样都好，你要毁了他们。”
阮牧心放下碗筷，等着陆清文的回答，却见陆清文走近一块倚立在窗边的落地大铜镜前。
腰封落地，玉佩叩地声清脆响亮，阮牧心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陆清文背对着她，拉开自己的长裳，岿然不动，好似在欣赏着自己的身体。
见他并无其他企图，阮牧心这才放松下来，她试探性地站起身，想过去一探究竟，可脚上镣铐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惊醒对镜自怜的人。
陆清文缓缓转过身来，阮牧心提起裙摆看着脚上的镣铐很是懊恼，抬头见却见陆清文已是完完全全面对着他，一览无余。
阮牧心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手肘打翻碗筷，引得一阵伶仃乱响。
她本想去扶正碗筷，晃眼间目光却紧紧陆清文胯间的异常。
他皮肤白皙细腻，身量虽较一般男子娇小，但并不孱弱，反而是精瘦紧致暗藏力量。
只是令阮牧心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胯间耷拉着一根瘫软，不见两个铜铃的踪迹。
陆清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尽管他努力表现出一副坦然的模样，却依旧掩藏不了眼中的自卑和不安。
他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缺陷展现在自己深爱的女子面前。
他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她眼中酝出的泪花，有震惊、有恍然大悟，他不肯放过她的一丝表情，直到听到她问“还疼吗？”，他的不安才找到归宿、得到安抚。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陆清文俯身拾起腰封，身体的疼痛并不算什么，早就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就不疼了。
只是身体的创伤可以愈合，精神的打击，永远无法治愈。
“谁做的？”
陆清文仿佛没听见，背对着她将衣服穿好，然后才走到她身边，将掉落在地上的碗捡起，屈膝半跪将她滑落的泪拭去。
他的声音极致温柔：“东黎。动荡不安的年代，今日高官煊赫，明日生擒被俘，都是常有的事，很不幸，我就是被生擒的那个。
当年陆霆为了护卫韩书言离开，匆忙中我摔下了马车，后面是东黎追兵，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誓死护卫在韩书言左右，下令不许折返。
战争是没有人性的，我在东黎的军营里度过了不知道多久非人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恍惚间听到响彻云霄的威震声，天宿大军军临城下，留在城里的东黎军不过瓮中之鳖，他们拎起我，企图作为筹码，却发现攻城的将领并非陆霆。
败局已定，他们四处逃窜，将我丢弃宫中，但那时的东黎皇宫人人自危，到处是仓皇逃跑的人。
一个发了疯的老太监以为我是新进的太监，拿着刀一步一步逼近，手起刀落，血流不止。”
陆清文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他的语气陡转，变得阴冷无情，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你知道我什么要养那些雪云猫吗？
那时，就是那被遗弃了的饿极了的畜生吞了我那两个玩意儿，不过它马上又吐了出来。呵，还真是好笑呢。”
他站了起来，满目的讽刺。
阮牧心神情悲戚，太过久远的记忆被触动，渐渐清晰起来。
她记得，有一日父亲抱着一个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人进了大营，他的声音又急又慌，大袍的一角，不断有血滴落。
“你当时连路都还走不稳，即使被我摔东西驱赶，还是几次三番偷偷溜进营帐来给我送糖。
那时的糖呀，贵比黄金，我听姜涛说，你攒了好久才攒了几颗，每次过来，你就塞一颗给我。
你说，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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