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缓缓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拓片上,语气平淡如闲聊,“建昭官窑,存世不过三十载,所出多为贡御。流落民间的残器,十之八九,都收在承恩公府的私库里。王老板这片汉砖,土沁自然,绝非赝品,只是不知从何处得来?竟能与承恩公府的珍藏纹样相合?”
承恩公府,三年前因谋逆案被抄没,所有藏品籍没入宫,流出一星半点都是滔天大罪。而我准备的这份拓片来源,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推敲。
寒意再次爬上脊椎。他依旧没有看我,没有质问,只是用最寻常的探讨语气,轻易掀翻了我精心构筑的整个背景。书肆外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我骤然缩紧的心上。
我放下拓片,苦笑一声,拱了拱手:“大人学识渊博,是小人班门弄斧了。此物来历……确有些不便言说之处。” 我借故腹痛,匆匆躲入后堂。片刻后,书肆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又合拢,“王老板”这个人,连同那间经营了数月的书肆,一起蒸发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连续两次失手,在“千面”的生涯中绝无仅有。“暗河”上层震怒,却也疑惑。沈玦身边,难道有远超预估的洞察高手?压力如潮水般涌来。我闭门七日,将关于沈玦的所有情报焚毁,又从头梳理。最后,我决定兵行险着。
第三次,我伪装成他政敌送来的一名歌姬。并非绝色,但有一把清冷如冰泉的好嗓子,精于箜篌。我赌他对音律的鉴赏,赌他或许会对一个明显别有用心的“礼物”产生一丝探究的兴趣,从而放松警惕。这一次,我的刺杀工具是发簪中的机簧毒刺,见血封喉。
我被送入沈府宴客的别院。席间,他果然让我奏曲。我垂眸调弦,指尖流淌出的是一支古曲《幽谷》。琴声泠泠,试图摹写山间月色,却在不自觉中,带出了一缕挥之不去的杀伐气。那是浸透在骨血里的“暗河”印记,平时完美收敛,唯有在极度专注又放松的演奏时,会从弦韵中泄露一丝。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席间有人赞好。沈玦静默片刻,抬手示意我近前。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机会来了?
他并未看我,只是执起酒壶,自斟了一杯,缓缓饮尽。然后,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像是随意点评:“琴技是好的,意境也足。只是……”
他顿了顿,抬眸,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幽谷》之曲,取的是空山寂寂,明月照林之趣。姑娘指下,幽谷依旧,明月却似沾了边塞的霜,林间也仿佛藏着未拭干净的刀兵气。”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送礼的那位大人,倒是别出心裁,送了柄会唱歌的剑来。”
话音落,满座皆静。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惊疑、揣测、鄙夷……如针如刺。我袖中的手冰凉,脸上却必须维持着歌姬该有的惶恐与委屈。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淡淡道:“带下去,好生‘照看’。”
所谓的“照看”,就是软禁。我清楚,这一次,连脱身都难了。然而,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准备启动齿间最后一道机关时,看守我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全部撤走了。房门虚掩,外面是空荡荡的庭院。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这是放饵?还是猫捉老鼠的戏弄?
三次完美伪装,三次被轻易识破。沈玦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我所有精妙的算计、致命的杀招,在他面前都显得拙劣可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隐隐的战栗,在我心底滋生。“暗河”的催促已带上最后通牒的意味,而我,竟第一次对任务产生了动摇。
第四次。我已无路可退,也无需再伪装成遥远的他人。我易容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府内浆洗仆妇,粗糙的双手,微驼的背,身上带着皂角和潮湿水汽的味道。这个身份毫无价值,毫无威胁,也最不容易引起注意。我只想最近距离地看他一眼,不是作为秋云、王老板或歌姬,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不被任何预设角色干扰的观察者。我需要找到那个传闻中无懈可击的沈首辅,身上是否真的存在哪怕一丝裂缝。
我混在一群仆妇中,低头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他日常理事的暖阁外。她们是去送浆洗好的衣物帘帐。暖阁门开着,他正与几名属官议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决定着千里之外某道河堤的修筑,或某处粮仓的调配。我抱着沉重的木盆,跟在队伍末尾,心跳平稳,目光低垂,只用眼角最末梢的余光,捕捉着那个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身影。
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透过窗棂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冷峻。与属下说话时,他偶尔会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摊开的地图。那是一个完全沉浸在政务中的朝廷重臣,专注,威严,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属官们陆续告退。暖阁里安静下来。我随着仆妇队伍,将浆洗好的物品放入指定的壁橱,然后依次退出。我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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