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下雪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没有长成大人，还不明白是是非非，还是极爱下雪天的。
下雪天可以打雪仗，可以堆雪人，可以装陷阱抓小鸟，抓了小鸟就可以烤着吃了。
男孩被他父亲裹得像个粽子，又带着毛茸茸的狼皮帽子，兴奋踩在枯草地上，丝毫不怕鞋子湿了。
头顶的暗云在风里翻滚着，然后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如同鹅毛一样。
男孩缩了缩脖子，睁大眼睛，高兴地等待雪下大。
这里是匈人的营地，仿佛是个匈人王的；匈人王唤作单于，男孩心想，但是南边的燕国，王就是王，仿佛王是最大的。
燕国人的衣服也同自己的不一样。
如果父亲哪天也能做王或者单于就好了。
男孩心中暗暗祈祷，这样就没人敢欺负自己，也没人敢把马儿从自己的面前牵走，自己可以有一匹自己的马了。
他可以穿着斗篷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就像草原上盘旋的鹰隼一样，自由。
说到马就看见了马。
这是一匹高头大马，身上的鞍鞯和辔头还没有拿走，仿佛它刚载着主人奔跑回来，还在大口喘着气，在雪天喘出一个个雾团。
男孩走近马儿，他只有四岁，还没有马背高。
他痴迷地碰了碰马前腿的鬃毛，马儿似知是稚子无害，低头碰了碰男孩。
男孩高兴极了，掏出口袋里的野苹果。
在寒冷的北方苹果是极其珍贵的，更别说不爱事农桑的匈人了；也只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分到这样一个野苹果。
男孩踮起脚，把野苹果放在了马儿眼前。
那马儿嗅了两下，似是嗅见了香甜，便张嘴大嚼了起来，苹果汁水顺着马齿流在了男孩手上。
男孩却不嫌脏，开心地大笑着。
见马儿吃完了，男孩也大胆起来了，他顺着马儿的鬃毛，却始终记着父亲的话，没有跑到马儿身后，生怕马儿一撂蹶子便踢到自己。
马儿没有踢到自己，自己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甚么硬硬的东西。
男孩拾起一看，竟然是一个好看的玉钗。
那钗分两股，而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男孩的狼皮帽子上也缝了一块；钗上面还嵌了金线的花纹，仿佛很值钱。
男孩有些眼熟，仿佛故去的母亲也有这种东西。
周围马儿长啸嘶鸣，伴着簌簌的雪音。
雪下大了，再下半夜便可以打雪仗了。
男孩知道。
——
天京城，凉风吹拂，却万里晴空。
经过了百越和李载垣占领后的天京城虽然还在，却成了一座无人的荒城。
城破之时有不少天京的人没能逃出去，遭到了百越和越军的杀害：有些人被困在家中，一遍又一遍被征收人头税；略有胆敢反抗的竟是直接大刀伺候。平日千尊万贵的狗儿无人喂养，遗在街上食人肉而生，竟也长了一身的油亮，成了城里唯一的活物。
幸存的人大多是城破之时就脚快逃出来的，却是无食无所，有些落草为寇，有些投奔远亲，更多的是逃出来了却也没能跑多远。
城里头值钱的玩意儿也被洗劫一空，带不走的也统统毁了，曾经九州最为繁华的烟柳皇都只剩了废池乔木，和不知何生的桥边红药。
叹道是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梁王气愤难平，暗暗叹道自己竟会有一天看到如此这般的九重城，心中暗骂了李载垣和百越一百遍，又决计定要请皇上允许出征，踏平百越！若是这种事都能忍了，以后摆夷蓬莱天姥，哪一个不会跳到头上来？
梁王派人清理城内恶犬，又得派人追回逃离的人们。回来的人没有居所，梁王动用军中米粮，开设粥厂，每日早晚各施一次薄粥，又让他们自行修建房屋，才算暂时定住了局面。
“昭儿，皇上呢？”
这日的清晨，梁王从九重城的一处偏殿醒来，看见了院子里的儿子——他刚从燕国回来，甚么都没带回来——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枯了，在缺角残壁的檐廊下显得格外凄凉。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九重城。
“儿臣无能，没有带回来。”李昭跪下请罪道，“菀青公主出事了。”
“公主？菀青？”梁王疑惑道，“燕王家的小丫头？！”
梁王来不及穿衣，只有一件泛黄的棉衣，立刻招了李昭进殿，近侍又立刻在薰笼里加了炭，冻了一夜的李昭才有点暖和起来。
“是。”李昭在殿里仍然跪着不愿起来，道，“本来皇上与我已经到了凌川郡，抓了徐柠安。”
“徐柠安？”梁王眯起眼睛，道，“这徐柠安是不是你在信里说的偷袭你的人？”
“是。”李昭颔首，道，“而且他大抵是李载垣的人。李载垣造反时断了燕国和天京的联系，甚至追杀送玉玺的御林军！”
梁王听罢大惊失色，都道李载垣胸无点墨，冒失起兵，却不想他还是有所顾忌燕国的，知道要先断了燕国，断了燕国就是断了承景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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