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宗四季如春，梨花盛开。
但眼下已是七月过半。
洛非清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眨了眨眼，一时如在梦中。
他抬起头，眼帘映入一张慈祥和蔼的面孔，拍了拍他的肩头：“飞卿，怎的在这睡着？”
“师父……”洛非清震惊地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心中第一时间浮起的却不是高兴。
他向四下横扫，白墙青瓦的院落，高耸檐角的阁楼，影影绰绰的殿宇，温柔和煦的阳光。
高大的梨花树开满花朵，雪白地落了一地。
一名背着长剑的少年走过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雪衣，眸清如溪。
“师兄！”
他叫着，向洛非清奔来。
……
魔域与云水州交界之处。
一道剑光一闪而逝，快得如一颗流星。
被列为禁地以来，魔域便少有修士出现。这道气息出现的同时，魔域里刚复生的心魔都是一凛。
莫怀盈站在云端，睁开眼睛，一抬手，面前多了座空中楼台。
他坐在亭子里，袅袅茶香从桌上杯盏中漫出，向外面的人道：“既然来了，便坐坐吧。”
一只手撩起纱幔，露出张冰霜似的俊美容颜。
莫怀盈含笑道：“你我师兄弟，可是百年未见。”
月离忧走到他面前，蹙了蹙眉：“灵修大会之事，是你的手笔。”
虽是问题，却非疑问。
莫怀盈毫不掩饰地点头：“没错。”
月离忧身上终于有了一点怒意：“为何？”
“你问我为何，当然是为了我自己。”莫怀盈说着，指尖一缕黑气溢出，化为翩翩蝴蝶，飞到月离忧身前。
月离忧身上剑意一闪，蝴蝶烟消云散。
他侧了侧头，感受到莫怀盈法术中的魔气，眉头蹙得更紧：“你竟与魔道为伍？”
莫怀盈满不在意道：“我天生半人半魔，不与魔为伍，难道与人为伍？我也想，可修士见到我真身，只会追杀我。”
“就像三百年前的碧云宗，我也只不过是为了镇压我身上的魔骨，想要借冰灵珠一用而已。但那碧云宗主察觉到我身上魔气后，便召集弟子布下杀阵意图斩杀我，难道是我先与他们为难吗？”
三百年前，莫怀盈即将突破分神期时，灵力紊乱，心魔丛生。
碧云宗的冰灵珠乃至清之物，有涤荡魔气，镇压魔骨之效。
莫怀盈撑着伤躯，前往碧云宗求见宗主，以凤火真莲子作为交换，借冰灵珠一用。
然而他修为受损，加之魔骨不受控制，还是让敏锐的碧云宗主，发现了半魔身份。
刹那间，整个碧云宗气息一变，弟子纷纷组成杀阵，想要剿灭莫怀盈这个邪魔外道。
莫怀盈心中讽极笑极，生死关头放纵心魔操控了神智，灭了所有想要杀他的人。
他取走冰灵珠，看着一地残尸，心里却并不觉得后悔。
倘若斩妖除魔，天经地义，那人不为己，岂非天诛地灭？
自己果真与正道殊途。
无论他怎么想，他体内的血脉都在提醒他，此为修真界所不容。
魔道与人道，他只能择一而选。
月离忧听了这番话，不禁又想起合籍大礼前几天，莫怀盈突然回宗，找到他，请求他给自己疗伤。
疗完伤后，莫怀盈说：“你的道侣，是碧云宗弟子？”
月离忧不知他为何提起，点了点头。
莫怀盈道：“两百年前，是我灭了碧云宗。”
月离忧骤然抬眼。
“很意外？”莫怀盈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你和洛飞卿找了两百年，也没想过是我？”
“为何？”月离忧听见自己这样问。
“因为碧云宗出手想要杀了我，我不过是反杀他们而已。”莫怀盈问，“如果那天我没有反杀成功，为碧云宗所灭，你今晚得知真相，会为我报仇吗？”
“……”
月离忧沉默，莫怀盈接着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就可以为你道侣师门报仇，杀了我。”
不顾及以前的师兄弟情谊，也不顾及莫怀盈曾经的救命之恩。
“或者，你可以选择告诉洛飞卿。他得知此事，一定会来找我报仇。到时，我会杀了他。”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既然让洛飞卿知道此事，莫怀盈绝不可能再留下他。
这是一个无解之选，势必有一人付出代价。
月离忧不语，只是身上的沉默越发窒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当然，两个选择，他一个都没有选。
于是，莫怀盈替他选择了一个。
最终，洛飞卿身死，莫怀盈也与月离忧百年隔阂，再未一见。
月离忧看着莫怀盈，只觉得他越发陌生：“碧云宗的人与你为难，灵修大会上所有弟子，都与你为难吗？”
“没有又如何？我既已入魔道，何必管他人生死？”莫怀盈嘴角的笑意沉了下来，“师弟，你一生修炼顺风顺水，恐怕从不知瓶颈为何物吧？但我天生半人半魔，若无外物，只怕一辈子都别想突破大乘！”
他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嫉妒，从小就存在，但现在才让月离忧看清。
月离忧只觉得失望至极。
现在的莫怀盈，和滥杀无辜，残忍嗜杀的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为何他记忆里的人，记忆里的感情，永远不能长留？
“师兄。”月离忧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
莫怀盈一顿，随后大笑起来，他仿佛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月离忧：“师弟，你要替师尊逐我出门吗？你忘了师尊仙逝，是谁教导你长大？你忘了你身受重伤，是谁背你回家？”
“正因为我没忘，所以一百年前，死的才不是你。”月离忧薄唇轻动，字若冰寒。
莫怀盈冷下脸，说：“好狠的话，好无情的心。”
杀气从他身上曼延，卷起亭台四周的纱幔。
月离忧道：“有情，也只会被你利用，不若无情。”
他倒希望自己真的无情。
若是他无情一点，当初没有阻拦洛飞卿，而是帮着洛飞卿杀掉了莫怀盈，那么洛飞卿就不会死，他的师兄，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永远是他记忆里的师兄。
师尊，挚爱，兄长，皆离他而去。
不若无情。
“唰——”
剑光悍然出鞘，怀风与觉霜锵地一声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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