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往琴房去的那条路，苍嘉而并没有仔细探索过兰汀小苑附近的环境，被老爷子带着来到小公园，才知道这里也算别有洞天。跟世德附近的那个空旷大公园比，这处公园的面积确实是不够看的，但它紧凑归紧凑，倒十分精致，可以说是把“移步换景”做到了每一个角落，同时还不乏古朴意韵，整体感觉是相当舒服的。
三环内城西这片地方，一直是宾城土着默认的“贵人区”，只是有钱还不一定能挤进来，得有身份，由此可见此处地皮的金贵。这么寸土寸金的位置建了这么一个公园，人气着实也不低，晨练的人络绎不绝，相当热闹。
到了茶馆，苍嘉而又小小地意外了一下。她以为会是宾城老派人最喜欢的那种，没想到却是个装修极为讲究，甚至讲究得有些赶客的新式茶馆。
素白的一大面墙对着尚留几片枯叶的荷塘，扇形的坪里稀松地摆着几套露天桌椅，有人坐在桌前，明显是歇脚的。玻璃门擦得十分通透，看得见里面的人正在忙着开张，严教授推门进去，帮助乔楠把苍嘉而连人带轮椅抬上了门槛。
“您来啦。”柜台后的人见到严教授，熟稔地朝他打招呼。
严教授点了点头，带着苍嘉而拐了个弯，穿过还没有客人的大堂，进了一间包厢。
“昨天在这里谈事，想起你发来的消息，就跟他们订了个位。”
他们刚坐好，服务生就送来了菜单。严教授让苍嘉而点单，苍嘉而表示自己是小辈，又不怎么懂茶，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那就锡兰红茶套餐吧。”严教授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跟苍嘉而介绍道：“红茶温和，他们家的茶点也配得不错。”
苍嘉而乖乖点头，转身对乔楠低声道：“乔姐姐，我想跟严爷爷单独说话。你到外边等我好么，不好意思。”
乔楠应声离开。
“来，咱们开门见山。”严教授笑呵呵地捋了一把他的美髯。
苍嘉而没有马上就倾倒烦恼，而是仔细捋了捋自己的困惑到底是什么。
她不喜欢现在的状态，但又不愿意改变。不喜欢是因为理智知道这样不正常，不愿意改变是因为她有无可名状的负面情绪，她就想任性，就想摆烂。
然后她就被困在这种两头不舒服的状态里了。
而因为处于这样的状态，她的脾气阴晴不定，明知道会让荣哥哥难受，却一次次忽略。等真的伤到他，她心里又会忍不住觉得疼，稍微疼一点又逃避，不想面对问题。
这样纠结下去不是办法，她能看到恶性循环往下走的趋势。她的生活、她跟荣哥哥的关系……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红茶套餐送上来，茶具朴拙，茶汤红亮清澈，香气扑鼻，旁边漂亮的长条碟子上摆着四五样点心干果，颜色搭配都是走了心的，自带美味馋人的效果。
服务生为两人添上茶，静静地退出房间，合上了门。
“因为腿受伤的这件事，我现在陷入了一个不良状态。”苍嘉而捋清楚了，便开始跟严教授讲自己的问题。
话不多，几句就总结完了，她端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找不到人聊，遇见您，觉得错过了一定会后悔，所以才冒昧找您要了电话号码。”
严教授哈哈一笑：“之前我加你好友，这回你找我要号码，有来有回，不是挺好的么。”
他喝了口茶，拈起一块椒盐饼干，说：“这个我昨天吃了，味道很好，你尝尝。”
苍嘉而依言试了一块，果然跟一般的椒盐饼干不太一样，椒盐香气更重，饼干更硬，但反而更适合配茶。
“嘉而小友，我这么称呼你，你习惯不？”严教授仍然笑眯眯。
是有点不习惯，但好像也没有更合适的称呼，而且被老先生以友相待，她是占了大便宜了……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以眼神代答了。
严教授哪能不懂，神情十分满意。“我们当老师的，带了那么多学生，最大的感慨就是四个字，‘成材不易’，知道为啥不？”
苍嘉而下意识在脑内作答：天赋、时运、个人意志、家庭条件，无非就这几条。
但她隐约觉得严教授想讲的不是这些，便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肯定有你的答案，但你不说，就是猜到我要讲的不是你想的那些，对吧。”严教授似乎很喜欢喝茶，两三口就把杯里的饮尽，提着茶壶又添上了。“你也学乐器的，知道要练出来多不容易，没有哪个器乐学生是能够速成的，就是得靠滴水穿石的工夫来成长。但一级一级的证这么考，考到大学毕业，大部分人也才只达到中人之资，而很多家庭把孩子培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倾尽所有了。”
苍嘉而没明白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联，眼中满是“静待后文”的耐心。
严教授微微颌首，似乎对她的反应挺赞赏。
“这样的家庭，孩子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进入极度焦虑的状态。工作难找，前途难卜，一下子好像什么事都不顺了，然后全部的压力最后都会落到孩子身上，因为长辈都是为了他啊。有些人心态差一些，运气不够好，可能坚持不了两年就会放弃理想和追求。”
“我说的是艺术造诣这个层面的追求，不是凭着音乐生的技能去谋个什么职位。”他叹口气，“有很多好苗子，就在这几年的蹉跎中丢掉了灵气，再也回不了头了。”
苍嘉而好像有点懂了，严教授的意思，应该是觉得她现在也处于一个类似的阶段吧。
“但我跟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又觉得老爷子的话不止于此，只斟酌着这么提了提，声音里都是不确定。
严教授没反驳她，只继续说：“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总想把他们拉回来，不厌其烦地去找他们家里谈，跟他们讲音乐生的前途不能以惟利是图的角度去考虑，想要他们多尊重一下孩子的天赋和本性。结果经常事与愿违，有时候还搞得学生跟家里吵架，更加痛苦。”
苍嘉而静静听，拈了一块果脯。像是李子，味道酸酸甜甜，却又有种柔和感，十分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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