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赏钱,看在她出手阔绰的份上,好心劝她打消念头。
“客官听咱一句劝,您在渭水做什么营生都行,最碰不得的就是粮食。”
裴砚舟反问:“此话怎讲?民以食为天,谁家能缺得了粮食?”
店小二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眼,手搭在嘴边小声说道:“渭水的粮食都在襄州粮仓,平民百姓做这营生,开一家倒一家,您信不信?”
吉祥随之附和:“那老百姓总得吃饭吧,自家有收成还好说,种不出粮食去哪儿买呢?”
店小二懊悔自己多嘴,含糊解释:“一般人买不到,像我们掌柜这样有门道的,都得拿字画去襄州粮仓置换。”
裴砚舟眉头微皱:“以画换粮?然后卖字画的掌柜再拿银子去粮仓赎回来?”
“那不然呢。”店小二笑他们没见识,转身要走,吉祥连忙叫住他:“受灾村民申领救济粮,也要去襄州粮仓吗?”
店小二被她问倒了:“救济粮?从没听说过。”
吉祥和裴砚舟相视无语,收受贿赂叫做置换,没门道的都换不到。
这才是祸害当地百姓的沉疴痼疾。
“大人,襄州粮仓归谁管呀,该不会就是鼠贼老窝吧。”
“朝廷发放的救济粮保管在襄州粮仓,按章程是合法的。但当地知州应定期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否则就有中饱私囊之嫌。”
吉祥端起茶碗叹气:“我看没什么嫌疑了,知州就是板上钉钉的硕鼠。大人,你当个官怎就这么难呢?刚到任一天又碰上麻烦了,干脆辞官去种地吧。”
裴砚舟知她在说笑:“天意如此,也许这就是我来渭水的使命。”
稍事歇息,吉祥随裴砚舟回到衙舍,她倒要看看今晚闹什么鬼。
夜半更深,寒风卷挟着凋零枝头撕扯撞击,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鸦啼,乍听上去像有人被掐断了喉咙,发出毛骨悚然的悲泣。
吱呀,新来的县令不听劝告,半夜爬起来出门去上茅房。
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还像在睡梦中犯迷糊,身子歪斜着踉跄往前走。
灰白月光下,通体黝黑的毒蛇穿过他脚边草丛,簌簌吐出信子蜿蜒爬行。
“咻,咻咻……”暗夜中传来诡异哨声,又似鬼魂压抑的呜咽。
它猛地昂起头,猩红竖瞳散发出幽冥血芒,窥视着身穿白色里衣的年轻男子。
哨声忽转急促,那条毒蛇也变得狂躁起来,腾然跃出草丛狠咬男子脚踝。
他来不及吭一声,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哨声戛然而止,毒蛇像是陷入沉睡,缓慢地盘踞在男子脚边。
草丛里走过一双黑靴大脚,驭蛇人身穿夜行衣,手里拿着细长竹笛,直奔男子扳过他肩膀,枯瘦手背有几道皮开肉绽的陈年旧伤。
钟朔被他翻转过来蓦然睁开双眼,一手狠掐驭蛇人的喉咙,一手抓住那条毒蛇的七寸,将蛇头往他嘴里塞去。
蛇腮毒腺被钟朔徒手掐爆,飞溅的毒液喷进那人口中。
他下意识以手遮挡,但吞进毒液知觉麻痹,挣脱逃跑时摇晃栽进某间破瓦屋。
“抓到了吗?”吉祥蹲在门后小腿发麻,眼睛在夜色里异常明亮,看到钟朔得手紧追出去。
“那人在高县丞房里。”裴砚舟指着对面那间屋子,提醒吉祥小心防备。
“高勇,原来是你。”她早看这酸腐家伙不顺眼,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吉祥冲进去,看到窗前有个棉被蒙住的小山包,躲在里面那人抖如筛糠,闷声求饶。
“不要,别来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裴砚舟扶着钟朔追进来,一把扯开蒙在他头顶的被子。
“裴大人?您还活着呐……”高勇难以置信地眨几下眼,看到吉祥和钟朔都好端端的才敢相信,“对不住啊,我听到哨声就知道他来了,我怕死不敢去救您,不要怪我……”
“大人,杀手在这儿。”钟朔看到墙角里蜷缩的身影,大步上前将驭蛇人拽出来。
吉祥蹭着火石点亮桌上的烛台,钟朔薅起那人发髻迫使他仰起头。
高勇身上捂着被子,嘴唇哆嗦往那看一眼:“对对,就是他,刘县令就是被他放蛇咬死丢进茅坑的。”
“他是何人?”裴砚舟没耐心等高勇平静下来,“你明知刘县令被杀手所害,今日为何对本官只字不言?”
“我、我怕死啊。”高勇被众人鄙视也认了,他亲眼看到同僚死于非命,苟且偷生纵容凶手,裴砚舟要治他的罪也不敢辩解。
他无疑是个懦夫,但像这样冷漠无情只求自保的人不在少数。
他没有触犯律法,也未必有良心,为了活下去无视罪恶。但这就是他做人的本能,即使用道德谴责也本性难移。
除非当他的生命受到更大威胁,才肯透露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吉祥拿把匕首在他面前比划,眼神阴森可怖,凶巴巴的样子比杀手更可怕。
高勇不敢抱有侥幸,他知道自己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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