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师协会在一个胡同里，门口挂着块大牌匾，上面写着：xx县绣师协会。
里面是个四合院儿，西北角有棵梅花树，干巴巴开着几朵小花，花瓣上还带着雪。
北边几间房，都挂着厚门帘，门边都有个小牌子：会长办公室，副会长办公室，组长办公室，副组长办公室……
院子里没人，程超走到会长办公室门前，撩开门帘，门关着，敲了两下，没人开。
张绣敲敲副会长办公室的门，也没人开。
天有点冷，她搓了搓手。
南屋出来个大爷，肩膀上披着棉袄，手里拿着烟袋，“找谁啊？”
“我来报名。”张绣说。
大爷抽了口烟袋，往东边一指，回屋去了。
东屋门口挂着小牌子：报名处。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年纪都不小了，穿得挺洋气，拿着小包。
看样子，也是来报名的。
沙发挺小，坐三个人挤，张绣就站在一边，手还是有点凉，她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便要往兜里揣，被程超抓住，握在掌心。
很暖和。
等了会儿，一个女人起来去报名，她把包打开，拿出几张纸，像是证书一类的，放在桌上。
桌对面，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拿起证书看了两眼，又还了回去，说：“资格还不够。”
“小楚，你看，我都来几回了，帮帮忙，给我报上名再说。”女人说。
小楚笑笑，“我们协会要求很严，我也没办法，姐，您下回再来。”
左右瞧瞧，女人拿大衣挡着，从包里掏出报纸包着的一摞，塞给小楚。
小楚接过来，记下她名字，“行，那您就先试试，考试过不过，得组长和会长说了算。”
连说了几声谢谢，女人走了。
后面那个女人说了半天好话，没记上名字。
轮到张绣了，她走过去，程超在旁边跟着。
小楚扫了俩人一眼，问，“你俩谁报名。”
“我。”张绣往前一步。
小楚打量几下，拧开保温杯盖子喝水，
“这么年轻？历史成绩拿出来看看。”
历史成绩？张绣从包里拿出一块手绢，往前递，“这是我的绣品…”
“噗嗤”，小楚笑了，“你以为会绣个花儿啊鸟啊的，就能进绣师协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回去再学两年再来吧。”
他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
张绣把手绢收回来，“什么叫历史成绩？”
“参加比赛，得过奖。“小楚说：“要没有，别耽搁时间。”
历史成绩，她多的是。
一副绣品，千金难求算不算？
公开授课，万人空巷算不算？
为得那幅万里江山图，皇帝连下三道圣旨而不得，最后亲自相求，算不算？
不过，都是以前了，张绣问，“没有历史成绩，就不能报名了？”
“那是。”小楚说：“绣师协会里可都是能人，哪个县的都有，你连比赛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让你进。”
“那就算了。”张绣把手绢放包里，去拉程超，“咱回家。”
“等一下。”程超问小楚，“你们会长呢？”
“找我们会长干嘛？”小楚放下杯子，瞄了程超两眼，目光在他手腕上那块表上，停留片刻，
“我们会长可是大忙人，下有自己的绣厂，上，还跟许县长有交情。各种各样的比赛，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在这儿坐着。其实……”
他顿了顿，瞧瞧屋里没别人，拇指食指一搓，“想报名，也不是没办法。”
程超像没看见，从兜里拿出钢笔，随手把报名本子划拉过来，撕下一张空白的，往上头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等陈会长回来，让她打电话给我。”
收起钢笔，带张绣就走。
后面，小楚拿起纸条看了眼，嗤笑一声，嘟囔，“你以为你谁啊。”就要撕。
“事情办成。”程超回头，说，“有你的好处。”
回来，天还不晚，张绣去车间忙活一会儿，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小丫背着书包跑过来，喊了声姐姐，
“娘说，晚上蒸肉包子，叫你回家吃。”
这么一说，张绣还真有点饿，见程超在跟爹聊天，就让他先看着厂子，牵着小丫的手，到了娘家。
一进门，就听见娘和二丫在笑，还有孩子咿咿呀呀。
二丫的大胖小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正穿着身棉衣裳，在炕上翻滚。小肉团子身子重，翻了半天翻不过身，小短腿儿直蹬。
二丫伸手一拨拉，孩子就趴在了炕上。
娘在添炉子。
张绣进屋，伸手去摸孩子小脸儿，想起来手凉，哈了两口热气，搓了搓，才捏了捏他的小包子脸。
“快上去，盖上。”娘过来，把被子给她掀开，张绣脱了鞋上去盖好，顺手把肉团子抱在怀里，软软的，像个小火炉子。
肉团子抓住她一缕头发玩儿，不时“咯咯”笑两声。
娘出去，端了个小笸箩进来，里头放着几个大包子，还冒着热气。
小丫拿了一个，给张绣，自己一边吃，一边写作业去了。
娘给了二丫一个，“再待两天就回去吧，不能老在娘家待着，再说，城里头暖和，再把孩子冻病。”
二丫说：“城里憋得慌，愣子着急给他儿子挣钱，忙得很，不想回去。再说，我带一天孩子够累的了，晚上……”
她脸微红，“晚上睡不好觉。”
娘没多说，看向她大闺女，接过来孩子，“你爹说，小超跟你一块儿回来啦？”
“嗯。”张绣咬了口包子，很香，孩子小手一抓一抓地要吃，她捏下米粒似的一点，放进孩子嘴里。
孩子张开两只胳膊，找她抱，张绣又接回他。
“那还不抓紧。”娘说。
张绣随口问，“抓紧什么？”
“抓紧生个孩子啊。”娘坐下说，“小超都多大了，你婆婆也盼着抱孙子呢，可不能再等，那洋茄子也不能再使了，知道不？”
他身边不缺女人，离婚后，再娶一个，很快会有孩子的。张绣心口微微抽疼，却不想让娘担心，脸上带着笑，说：“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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