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秋实的意识越发模糊了，甚至视线都受了影响，看出去一片灰蒙蒙。
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无声无息仰面倒下的人脸也都是灰蒙蒙的。
邵秋实开始还觉得生气，胸膛里一团燃烧的火，现在已不觉得了。
她只想着岑万峰走得孤单，得叫庄子里的人陪他一起走。
这样多的人一起走，热热闹闹的，才叫正月，才算过年。
院子的人都死得差不多，活着的人逃到大门口，邵秋实循着人声也找了过去。
刚到便听见有人在喊：“退后，没有命令，谁都别想出去，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认人。”
邵秋实觉得他喊得很有道理，还跟着一起劝道：“别出去了，你们不出去，死的不过是你们。你们要出去了，我分不清哪些原是庄子里的哪些不是，只好把整个太原的人全都杀了，多麻烦。”
邵秋实此话一出，喧嚣的人群更是拼了命地往外挤。
辛头守在大门口，本就觉得这群百姓都是小题大做。
等看清邵秋实的身影，顿时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了。
一个小女娘，他倒是记得邵秋实似乎是天一阁的，武功不弱，能够御剑飞行，但到底是个小女娘，跟天一阁和墨家早就扬名多年的几位一比，谁都比不上。
这么多的人，瞄一眼都觉得乌泱泱的，少说得有上万，竟被一个小女娘吓得屁滚尿流，成个什么样子？
辛头提着刀，大喊着叫人往后退。
这些人自然不肯退，在他们眼里，辛头哪里是逼他们退回庄子，是逼他们去趟刀山火海。
辛头他们虽然手里拿着刀，到底统共不过二十几个人，当即便有人拼着受伤也要往外跑。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更重要的是后面的推搡上来，前面的根本站不住。
砰！跟辛头一起的山贼被推得狠狠撞上了大门。
辛头也是没想到，本来在他大棒加甜枣的安抚下已经安静了的百姓，见到邵秋实会忽然群情激奋。
更没有想到百姓宁愿撞刀，也不愿面对背后手无寸铁人畜无害的小女娘。
为什么？大大的疑惑闪过辛头的脑海。
很快辛头就明白为什么了，还能为什么，自然是背后的小女娘比面前的二十个山贼加起来都厉害。
辛头看不见邵秋实身周萦绕的鬼雾，只能看见她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老幼，人成片成片地往下倒。
不是一两个，不是十几个，而是以邵秋实为中心，几百人几百人地一起倒下。
毫无挣扎的痕迹，也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悄无声息地倒下，倒下后就没了生息。
这小女娘也太邪性了，辛头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即使是辛头也不得不承认，跟他们拼，至少真刀真枪，跟那小女娘拼，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旁边的山贼吓傻了，大叫一声，转身就去拉大门的门栓。
“你做什么，不想活了？”辛头下意识地出手摁住他，墨家规矩严苛，白晓六误发焰火都是一死，他们若看守不力，将庄子里的人都放出去了，更是难逃一死。
那山贼惊骇之下，哪里肯听辛头的，一把搡开辛头仍是要开门。
辛头见摁他不住，忙招呼旁边的山贼：“还愣着做什么，快一起拦住他！”
旁边的山贼也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伸手去摁……辛头的手。
这个说：“头儿，看守不力是也许活不了，但再不跑是肯定活不了。”
那个说：“头儿，看守不力只是事后活不了，再不跑现在就活不了。”
辛头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听见提醒也明白过来，正要撒手，旁边的百姓却等不及了。一名中年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大刀就是一个突刺，只听得噗呲一声，辛头的肚皮便被捅了个对穿。
腹部中刀，辛头下意识想将对方推开，后面却是乌泱泱的人潮，刚将对方推远了一丁点，中年人就在人潮的推搡下连人带刀地又给辛头扎了一猛子狠的，辛头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吐着血泡泡倒了下去。
辛头倒下去，人还没有死，只是又被人踩了一脚，很快是第二个人，第二脚。
辛头开始还知道护住脑袋，几脚重的踩下来，他又失血过多，很快没了意识。
中年人眼看着没了辛头碍事，忙丢了大刀，跟着山贼一起去开门。
门是内开的，门前的人太多了，没有空间，根本打不开。
“后退，打不开门，快往后退！”中年人大喊。
后面的人吵吵嚷嚷，听不见中年人的喊话，只瞧着邵秋实逼近，瞧着随着邵秋实的逼近无数活人倒下沦为尸体，预感自己也是死期将至，哪里肯退，不仅不退，还蜂拥着更往前面挤。
这下，门更打不开了。
久打不开的中年人被旁边人不耐烦地扒拉开，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中年人想站起来，却被一个人踩了一脚，很快就是第二个人，第二脚。他被几下踩得昏昏沉沉，眼耳口鼻都往外冒血，死前最后一瞬间，看见辛头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躺在自己旁边。
傅仲达到的时候，就看见庄子的木门撞着门框，撞得哐哐作响。
这庄子本就破旧，随着木门猛烈摇晃，飞尘混着灰泥簌簌地往下掉。
“这是闹什么呢？”耕地不明所以地走到门前，门前的地方已掉了厚厚的一层灰泥。
站得近了，隔着木扉都能听见鼎沸的人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耕地试探地推了推门，很快摇头：“不行，郎君，根本推不开。”
裹着狐裘大氅的傅仲达从马车里走下来，雪白的毛针拥着一张欺霜赛雪的脸，身姿挺拔，白鹤月华一般，衬得正月阴沉的天色都亮堂了几分。
马车里并非傅仲达一个人，紧跟着出来的人一袭玄色道袍，正是叶锦州。
叶锦州后面还有一名女娘，十六七岁，是邵秋实曾见过的梅香。
梅香换了衣衫，紧扎着腰身和袖口，人瞧上去十分干练。听见耕地说大门打不开，梅香瞄上了院墙旁边的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树枝伸过院墙，可做攀爬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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