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的视线有瞬间的模糊，她心里感觉纷乱极了。首当其冲的情绪，当然很为获得这次工作机会而激动。继而她又感慨自己的力量实在薄弱，人家一封信、一句话能办到的事，她独自跑了多少地方，却一点希望也争取不到。
“苏编剧有什么大作吗？我也请教请教。”
听见刘希哲问话，苏傲雪忙收回神思，腼腆地摇了一摇头。
赖贵真倒是帮她开了口：“刚从戏剧科毕业，有过一点排话剧的经验。”
刘希哲也不向下问了，只把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含一点轻蔑的笑意。他还没接触过女编剧呢，成名的女作家倒是合作过。写电影比写小说成名更快，这种好机会有经验的小说女作家都盼着想要呢，怎么就轮到一个黄毛丫头了呢？
可见，里面有些新闻值得打听一下。
想罢，刘希哲开始谈正题：“我也会写一点故事，手边正在创作一个剧本，大致上是一个男青年的成长故事。在他的身边有三位女性，分别是有进步意识的女青年甲，时髦的大小姐乙，还有质朴的杂技女艺人丙。”
说时，他把带来的剧本初稿分发给对面两个人，再继续向下说。
“这个男青年呢，在开场的时候是风流少年的形象，沉迷歌舞场中的声色犬马，和大小姐乙打情骂俏，几乎就要订婚了。有一次，他们一同去看西洋杂耍，男青年在后台偶然认识了女艺人丙。年轻人心思活络呀，看到来自另一个阶级并且身怀绝技的妙龄女子，就有了移情别恋的念头。”
说到这里，刘希哲顿了顿，因为剧本还没有最终定稿，所以只有一个大概的框架子。后边的情节，他还没有设想好，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但最终呢，因为家庭的阻碍，男青年犹豫不决，故事就在这里落下帷幕，留一个余韵给观众们慢慢回味。像这样含蓄的结局，怎么猜都有合理之处，如果拍得好，真会引得观众每天都想进影院看一回呢！”
赖贵真为了最后一句话，笑得脸上胡茬桩子都朝天了。
刘希哲看经理这态度，心里松了一口气，便转而对苏傲雪道：“我希望苏编剧能配合我完成分镜头剧本。”
苏傲雪抿着唇不说话，内心则诧异着，这是成长的故事吗？似乎也就是一个公子哥儿的风流韵事罢了。但她觉得既然剧本还没完成，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填补，倒也不必看着一份草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因就微微地颔了首。
赖贵真点了一支烟，开始提建议：“前半部的场景要凸显歌舞场的纸醉金迷，莺莺燕燕在镜头里走进走出，那是很有看头的。后半部给女艺人丙设计一些动作，要有噱头，引人惊呼的那种。到时候请影评家大力鼓吹，这部电影的动作戏是这个！”说时，高高地竖起一根大拇指，接着又搔着胡茬挑眉笑道，“还要找个有曲线美的当红女星，穿上紧身衣，在台上做肢体的杂耍。”他带说带比划，在空中画了一个S型的曲线。
苏傲雪抬头看一看他，再瞧瞧刘希哲，他们都在笑，笑得苏傲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了，总经理点名要写一场沐浴的戏。”赖贵真又连抽了两口烟，对着满室的烟雾，眼神渐渐朦胧迷离，“女艺人演出结束后满身热汗去后台淋浴，这时候可以安排男主人公误闯后台，不留神透过玻璃门看到了这一幕。”
因为说明了是总经理下的命令，所以刘希哲正襟危坐起来，赶紧拿笔迅速记录下来。
始终不曾说话的苏傲雪，嘴边有一句“主人公因什么而成长”，却因怯懦而不敢问。犹豫了片刻，她决定先学着刘希哲的样子奋笔疾书，想给经理和导演留下一个刻苦用功的好印象。然后慢慢地，再借机说话吧。
赖贵真起身走了两步，道：“我们找个朝南的位置，把灯光打起来，女演员侧身站着，在朦胧的画面里，这么上下地搓澡……”他一边说一边做，最后停在一个上半身将起未起，而臀部向上高高翘起的动作，“定格最好看的一幕当剧照，发给杂志、报纸，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咧！”
苏傲雪越听越不对了，剧情还没定明白呢，海报和宣传居然先有了。她忍不住抬起握笔的右手，未说话之前先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像是低在了尘埃里：“那个……女青年甲我们还没谈到呢。”
刘希哲接过话茬，笑眼底下闪过一丝轻蔑，以教导的口吻提点着苏傲雪：“进步青年很好写的，你在报纸上摘录一些进步言论，就让这个女青年呢，以……别管她以什么身份出场吧，反正她就是出现在了男主人公身边，最后呢还引他往正道上走了。现在的观众啊，喜欢进步题材，所以这个人物是一定要有的。”
赖贵真坐回椅子上，也给了一些建议：“苏编剧，你多写一点希望国家强大、鼓舞观众为了国家前途去奋斗的话，观众很爱听的。而且社会上的爱国知识分子，最喜欢宣传这种片子了，就算我们不花润笔费，他们也愿意主动帮忙鼓吹哩。”
苏傲雪听了这话，大概是能领会所谓的主人公成长，就是要在这方面体现的。但这是整个故事的核心重点，何以导演和经理对这段剧情，如此潦草便带过去了呢？
再看他们二人，又热热闹闹议论起来了，只是无一字再谈如何塑造进步女青年的形象。
刘希哲先道：“结局的意境就是男主人公在不同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不同的美丽，他很犹豫因为不能全占，所以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赖贵真边听边点头：“隐隐地还是要暗射一下，最后是选择了进步的女青年，这才符合人们的期待。”
刘希哲余光注意到，那位新加入的所谓编剧有话要说又不敢的样子。她一个无名的年轻女子，能进入锦华这种规模的电影公司，大概背后人脉不一般，可不要怠慢了才好。因想着这话，便也客套地问了一句：“苏编剧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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