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霜七窍玲珑心，猜到这文件不会像顾钦说的“不重要”。
否则他也不必亲自送来了。
季霜轻轻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没事顾总。”
语罢，她顿了顿，微微侧身，“进去说吧，这两天工作室打扫的很干净，没什么粉尘。”
她没给顾钦拒绝的空间，说完就径自去开工作室的门。
顾钦蹙了蹙眉，半晌后还是跟着进去了。
工作室内冷冷清清，顾钦发觉跟自己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被收起来不少，颇有一副不怎么营业的意思。
顾钦忍不住问道：“铺子一直关着吗？”
季霜给他倒水，闻言不置可否，语调平静：“有时开有时关，最近忙着设计稿，所以关了一两天。”
一杯温水递到顾钦面前，季霜的声音里多了些歉疚，“家里没茶叶了，顾总润润喉吧。”
“没事。”顾钦放下文件，很有礼貌地捧起杯子轻抿一口，不让季霜过于愧然。
季霜坐到了顾钦对面，目光投向他手上的文件，“是新的协议要签署吗？”
顾钦放下水杯，闻言也不再遮掩，“是。”
说着，他又不露痕迹地去看季霜通红的眼，心里微微思忖——
从青春期到研究生毕业，顾钦跟年轻女性来往的次数寥寥无几，纵然有过交往对象最后也都是无疾而终。
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是否应该礼貌询问季霜为什么流眼泪。
问了显得他多话八卦，不问又显得冷漠无情。
实在难搞。
但很快，顾钦又反应过来。
怎么一碰上季霜，他就那么喜欢东想西想？
顾钦眉心皱的更深，努力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摒开，只谈眼前的文件，“如果你今天不方便，我把文件留在这里，你签署好明天带来就是。”
“没事，不用。”季霜伸手拿过文件袋，打开翻阅，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干脆利落地签署。
她一面写下季霜两个字，一面说话，像是自言自语，“顾总这么晚亲自来，肯定也是希望尽快落实，不好让你再等了。”
闻言，顾钦下意识想反驳，但发觉自己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只能闭嘴。
放下笔，季霜把文件推到顾钦面前，平静地与他对视，“那顾总，就这样了。”
顾钦与她四目相对，唇瓣微动，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今天怎么了？”
季霜瞳孔微颤，良久垂下睫羽，“没事。”
顾钦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问题实在越线。
气氛似乎也跟着僵硬起来，顾钦收好文件，起身欲走。
到门口他又顿住脚步，微微侧首看向季霜，“今天我来，不是急着催你签署新的协议，原本也是想跟你聊聊，但你现在似乎不是很想聊天，那就等这个项目结束之后吧。”
顿了顿，顾钦又迟疑地补上一句，“不管有什么事，希望你能在睡觉之前忘记，好好休息。”
语罢，顾钦转身离开。
然而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季霜微微颤抖的声音——
“顾总，你说我做这些，是不是很无用？”
顾钦收回步伐，转身认真地看向季霜，“为什么会这么问？”
季霜面上浮现出隐隐的痛苦。
她在心里暗斥自己实在太没用，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自信外壳全部摧毁，露出柔软的不堪一击的肉身。
她也惶惶然的为季家漆艺，为整条民俗工艺街感到害怕。
如果没有她，那还有谁会来挽救这些？
“我只是怕，我现在这样，是在做无用功，我怕，我救不了民俗工艺街。”
此时此刻季霜才明白，白天在谢子文那里，她根本没有真正接受谢子文的话。
她只是逃避了，逃避思考，逃避讨论，只做当前眼下的事。
顾钦久久没有说话，季霜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她不应该跟顾钦说这些。
季霜收回眼神，声音微微喑哑，“对不起顾总，我太没用，让你看笑话了……”
沉默良久的顾钦开口，语声里带着货真价实的不解，“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季霜抬头，微微愕然地望向顾钦。
“我不明白。”顾钦眉头微皱，“因为自己的无用跟别人道歉，难道不会显得更软弱无能吗？”
季霜无语凝噎，一时间不知道顾钦是在损自己还是宽慰自己。
“再者，你说你怕你救不了民俗工艺街，那么我请问——就算你救下来了，百年之后，除了你的儿女和至亲之人，这条街上的谁会记得你呢？”
“或者说，你又怎么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这里不会被另一个Ivan集团给收购，然后彻底消失？如果那时候你不在了，又有谁来救？”
季霜瞳孔微微放大，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我……”
她不知道。
季霜眼里心里充满了迷茫，但却恍惚间看到了出路。
顾钦耐着性子，把最后一点话说完，“既然这条街道早晚都有可能消失，那么你现在的补救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总你——”季霜怔愣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要想好，你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过程，还是为了结果。如果你是想将来被人称颂，民俗工艺街万古长青，那我劝你早些放弃，想都别想，因为基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如果，你只是想以一己之力，试试看能否让民俗工艺街起死回生，那你就别想这么多，做下去就是了。”
说到这里，顾钦眼里浮现一点温和的笑意，“因为从你答应要来Ivan，义无反顾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一句话，像是一计重锤，咚的一声砸到了季霜的心坎上。
这一刻季霜的思绪说不出的澄明透亮。
而那个点醒季霜的人只是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文件。
“我劝你想好，这份协议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如果你不来找我，那我就默认协议生效。”
不知道是不是被顾钦的笑容给晃着了，季霜有点发懵，下意识发问，“还，还能这样的吗？”
顾钦微微勾唇，语气轻快。
“就当我给你的奖励，奖励你的设计稿完成的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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