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香看着面无表情的青叶，问道：“读公文很枯燥吗？”
青叶摇头，“不枯燥。”
青叶已经十岁，苏韵香看着沉稳的青叶，欣慰之余却是觉得有些心酸。
十岁，说大不大，若是父母宠爱的话，还可以赖在父母怀里撒娇耍赖。
“这里，你看可有什么问题？”苏韵香指了指公文中的一处问青叶。
青叶凝神细看，公文上写的是有一寡妇要改嫁，夫家家人却是不同意，末尾附有记事小吏的意见。
意见写的是【自古有兄终弟继之风俗，既然寡妇要再嫁，且小叔也要娶妻。
寡妇嫁谁不是嫁？何必舍近而求远？自当成全其小叔。】
青叶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有怒气在翻涌。
苏韵香说：“生气吗？”
青叶点头，愤愤道：“世人皆以男子想法为主，不顾女娘意愿，当真可恨。”
“依青叶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判之？”
“自然是判寡妇嫁与所悦之人。”
“夫家不同意呢？该当如何？”
青叶恼道：“大人，您帮帮她啊。”
苏韵香笑着说：“我是可以强制判寡妇改嫁旁人，若是她再嫁之人不可靠，日子依旧凄惨呢？到时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那就劝她回娘家。”
“若是她娘家兄嫂不容她呢？”
青叶有些傻眼，委屈的问道：“大人，您今日是怎么了？尽拿青叶逗笑。”
苏韵香道：“青叶也随我读了月余的公文了，怎的一点主见也无？”
青叶小声的说：“这等大事，自是大人做主拿主意，青叶岂敢浑说？”
苏韵香长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青叶，这等事情，自是我来做主，但是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为何这月余来你读公文却不加思索？”
“大人。”青叶感觉到苏韵香生气了。
杭舒章连忙出声打圆场，“好了，世一何必对青叶如此严苛？”
苏韵香冷着声道：“絮之不许回护她。”
青叶眼泪挂在眼角，看着就要落下。
苏韵香语气凌厉道：“不许哭。”
青叶吓得手上的公文没拿稳，掉到了案几上。
苏韵香说：“青叶有无察觉，你与这寡妇一般无二？”
青叶慌忙道：“小人不知。”
“月前你姐姐伤重，你便浑浑噩噩，日常该做之事，你是一件也没有做。
读公文一个月来，你读完便忘，其中之事你从不思索。
说到让寡妇嫁与小叔之时，你生气世人不顾女娘意愿。
问你关于寡妇再嫁案之意见，你却说这不是你该拿主意之事。
寡妇死了丈夫想着再嫁，找寻下一个依靠。
我问你，若是依靠也不牢靠，该当如何？你却说我拿你逗笑。
你与案中寡妇一般无主，我说你两句，你不委屈，杭大人回护你一句，你便泪眼连连。
这三年来你所读之书，去了何处？”
苏韵香被气的头疼。
青叶非常无辜的垂着头，不知所措。
杭舒章挥手把青叶赶出政务堂。
“韵香不必气恼。”杭舒章放柔了语气说话，生怕自己语调刚硬一些会惹得苏韵香更加暴躁。
苏韵香失望的叹气了一声，“唉，亏得青叶还是跟在我们身旁的小女娘，她跟在我们身旁都不曾扭转心思。
那些常年被家中琐事缠身的妇人，女娘该如何转变心思？
今日我不过是随口考较一下她，她的回答令我很失望。”
杭舒章说：“韵香不必如此失望，我们被公务缠身，学院那边顾及不周是常事，现下发现问题是好事，若是再晚几年发现，那才糟心呢。”
“絮之说得是，是我太激进了。”
杭舒章问：“那，不知苏大人要如何判此案？”
苏韵香说：“我既想遂了这妇人的意，又生怕她所嫁非人。”
杭舒章笑着说：“苏大人，此前我瞧你下通告缉拿漠匪之时，那是无比的心狠手辣。怎么遇上这等民事纠纷你却优柔寡断起来？”
苏韵香瞪了杭舒章一眼，没好气道：“你少阴阳怪气的在旁边说风凉话，你若是太闲了便帮我分担一些。”
杭舒章说：“我知苏大人是为那妇人着想，但，苏大人现下先是大人，后才是女娘。当以公为先，切莫太过意气用事。”
苏韵香被杭舒章的话语说的满脸羞愧。
是啊，自己先是官，若是以第三人的眼光来瞧此事，自当是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但自己却在这中间加上了自己的个人心思在其中，让自己的心思来左右事情的发展。
今日这事只是一件小事，若是哪天遇上了大事，还以自己的情感来左右事态，岂不是会酿成大祸？
苏韵香神色一正，站起身，朝着杭舒章深深的行了一礼，肃然道：“多谢絮之一言点醒我。”
杭舒章扶起苏韵香，温言道：“我知苏大人是侠义柔情，能明悟便好。”
苏韵香怅然道：“枉我还骂青叶，我自己不是名师，自是教不出高徒。”
“韵香何必妄自菲薄？人不犯错如何长进？”
苏韵香低语复述了一遍，“人不犯错如何长进。”
说完之后踱走了几步，高声赞道：“好，好，絮之说得好。
一件事情，不去做，便永远不会知晓它是对是错。
这件案子我若是忧虑结果不好而拖着，夜长梦多的，只怕更糟。
我当真是蠢，怎就因噎废食了？”
杭舒章但笑不语。
韵香聪慧精明，但是只要牵扯到情之一字，便急眼了。
苏韵香想要在公文上写下批复，复想起自己手骨未愈，不能行书。
“絮之，代我批复一下。”
杭舒章走过来，提笔沾墨，在公文上写下【准赵氏所请】。
苏韵香夸道：“絮之的字愈发的俊秀了。”
杭舒章放下笔，把公文合上。
“多谢苏大人夸赞，不知可有什么奖赏？”
苏韵香板着脸说道：“此乃公堂，还请杭大人自重。”
杭舒章非常无辜的说：“苏大人请我代劳，却没有奖赏不算，还要我自重？我并无任何逾矩之举。”
苏韵香瞪了杭舒章一眼，这人当真是心思恶劣，一本正经的调戏自己。
明晃晃的假公济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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