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猫背山，就是北往潍城、西往曲阳冀州、东往渤潍营区的大路；沿着大路就是猫罗溪汇流入涞河的交会处。
滚滚涞河自此往东北奔向大海，两军都知道决堤的危险，也知道决堤的战术，就看谁能防止对方掘开堤防、甚至比对方还率先掘开，让水依己方想要的方向流。
涞河，是两军交战中最重要的一支援军，双方都想争取。
还没到潍城，涞河北堤已经有许多军队驻扎，在兵士的引导下，四名御史见到了高惇、高恕和高恂。
武方传达了皇上和王爷的意见。
高惇说：“惇知王爷苦心，林御史对我高家恩深义重，高家上下无一刻或忘。”
林凤仪听这种话，就知道有“但是”。
高惇果然继续说：“然，逾两万名雍军驻扎于此，百亩良田尽毁；雍军犯禁，我官不得处置，任凭其逍遥法外，对此，皇上之旨意如何？彼车马进入潍城纵速奔驰，入春以来已伤我乡民十余人；彼兵士横行村里抢我民粮，已数十户受害；姑娘妇女受侮辱者已不下十人，商店酒馆售物不得照价收费者已上百家，皇上知否？”
四名御史低头，不知道被渤海军赶走的县令有没有跟皇上报告这些事情。
高惇继续说：“凡此种种，至我军起义后方遏止；而今皇上欲我降，但云饶我渤海高氏项上人头，不云渤县十万生灵何去何从？”
高惇说着，从三十步外招来一名兵士，说是兵，其实也没有军装，就是拿把刀，高惇搭着他的肩膀说：“田一张，彼父母生彼时恰佃得一犂之田，故命之为一张。雍军抢彼家之粮，田父不从，被殴重伤；彼弟拦雍军粮车而死于马蹄；彼妹遭雍军蹂躏而自经。告官，官不理。数日前，雍军又出营抢粮，一张随高慧率军突袭雍军抢粮之车，还粮于民。今都察院不察县令渎职，反责我护粮为造反？”
四名御史乖乖站着听训，真是不知谁是官、谁是民。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已深，高恂带了几个人来见高惇，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布袋。
高惇转头问：“恂儿何事？”
高恂对御史们行礼，说：“思妹云林御史教导，自山阳挖掘所谓硝石，现将送二兄处，决堤可用。”
高惇看着林凤仪，林凤仪用手做了一个爆炸的模样，说：“就像前几天云镇雷电地震，那是硝石造成的。”
高惇点头：“多谢林御史。”
高恂带人去了，林凤仪对着他背后叫道：“保持干燥，不然没用了；但要很小心，不要炸到自己。你那一堆，跟他们说，油布长一点，点着了快跑，至少要跑一百步，否则五十步后趴下。”
武方等三人看着林凤仪，林凤仪耸耸肩。
四个人本来是来招安劝降的，现在变成帮着叛军，大家心照不宣。
高惇说：“此地有五千人护北堤，另有三千人匿于潍山，由辛校尉率领，与海龙协同进攻。猫背山上，高思与顾校尉共一千人分守北南二路，防曲阳军与雍军南北夹击。西去为顾凉三千人，防张实部与郭懿部。”
高惇边说，边带领御史们登上北堤。
照说朝廷命官是敌人，但这叛军首领信任御史，让御史们了解整个部署。
高惇指着东北方远处说：“雍军已有八千人，估计将分头进攻猫背山与北堤，攻下后决堤灌潍城，以＇水军＇作为彼三路大军先锋。”
高惇看着猫背山说：“看雍军态势，一日内将进攻；高思将于天明起堵猫跃潭，以备万一。御史欲见顾黑水、辛飞矢乎？战事即起，时候不多矣。往西三里可见顾凉，与林御史上次所至之指挥帐同。”
高惇也明白，御史劝造反百姓降是一回事，劝造反官军降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御史们必然要另外跟这几个军官说过话。
御史们到了土牛沟边顾凉的指挥帐，武方一样转达皇上和王爷的意思。
顾凉以对御史行礼来表达拒绝：“我等从军皆怀保乡护国之心，永志初衷，岂有为他国之军队而屠我百姓之理？当初既抗命不从，今则无投降认错之路。”
扬风说：“顾校尉勤诚忠勇，在下于冀州李飞案即已见识，心仪不已。然，三千官军，甚至飞矢部、戡乱部共九千官军之性命，亦请校尉斟酌。”
顾凉很沉重地说：“义之所在，不得不然。当初易帜时，卑职已听任彼等离去；愿从者，无一惧死……”
顾凉的话是说完了，但语气在结尾却没有顿住，应该是还有话。
四名御史等着，顾凉终于又说了：“兵士惧者，不知奋战之最后目的何在；唯愿皇族有明理之君，亦或有人愿斩蛇揭竿，令吾等有所从之。”
林凤仪瞬间明白了。
汉人还要一千多年，才能习惯没有皇帝的日子；你要他们反皇帝，就必须赶快有一个新的皇帝才行。
如果不是为了拥戴新的皇帝，阿兵哥就会不知道拼死作战是为了什么。
难怪，曾韶和朱泽等人会这么急；他们要救渤海军，也要和渤海军一起分进合击，如果等渤海军被剿灭了，他们和朝廷力量的对比就更弱而且皇帝还可能会引雍军来和造反军对抗。
可是，新的皇帝不出现，他们就很难发动军队；所以项羽再厉害，也要先赶快找个楚帝摆着好看。
顾凉像导游一样，带着林凤仪等人看他的布署。
这次的栅栏很简陋，不像顾凉严谨的作风。
林凤仪提出了疑问，顾凉说：“此处久守无益，若东边被破，则腹背受敌矣。我军兵少，岂有兵分四处任敌合围者？我等已约定，若久战敌不退，则东西战线皆撤往猫背山。潍山过小，敌军围之，待雨停，烧山可也。猫背山绵长，又有溪涧潭池，山路狭小，敌虽数倍于我，难以仰攻也。”
四名御史互看了一眼，行礼离开，穿过高惇的阵营往潍山去。
路上，林凤仪问：“他们这边，和曾韶有秘密联系吗？”
武方说：“彼不明言，吾等亦不说破。”
林凤仪想到当时跟朱泽说话时，曾引用的武方的话，就说：“有时候，等待比谋划更重要。”
武方叹了一口气说：“涞河滔滔将溢，三路大军箭在弦上，对渤海军而言，已无可等待之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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