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天气微凉。
从VIP病房走廊尽头的窗户往外看，一棵孤零零的银杏树正簌簌地往下掉叶子。
纪晟言靠墙而立，疲惫从高定西装细微的褶子里透出来，他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间又苦又辣的感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本就不常抽烟，更喜欢用咖啡来驱赶倦意。
“楚晨来过了？”
夏瑶从病房里出来，陪他一起靠在墙边。
“天没亮就来了，在你来之前又走了，天上下刀子也阻碍不了她按时上班。”纪晟言将烟塞到嘴里，猛吸一口，浓白的烟喷出来，打着圈瓢到天花板。
“作为老板，你该庆幸有这么个好员工。”夏瑶听他抱怨楚晨，不自觉嘴角扯出个笑来。
一是觉得他抱怨得没错，二是发现纪晟言这样才像个正常人。
“要你躺里面，我就肯定逃班来看你，多好的借口。”
纪晟言眯起眼睛：“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
“……”
他又狠狠吸一口，烟气太浓，夏瑶忍不住清咳两下，纪晟言摁灭还剩一半的香烟，攥住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
“我累了。”他把下巴抵在夏瑶肩上。
“看在仲恒的面子上，肩膀借你靠。”
他深深吸一口气，往日那张动不动就让人滚的嘴稍稍上翘。
“他面子真大，送佛送到西，陪我回去睡觉。”
“那不行，我要去上班。”
“你是总助，总裁都不上班，你一助理这么积极干嘛？”
“……”
“那我总要去看看楚晨的状况吧！”
今天的纪晟言格外好说话，没费多少功夫夏瑶就一个人从VIP病区下来。
刚走到拐弯处，迎面撞上个人，差点儿把对方手里的热水瓶打翻。
“妈……”
夏瑶愣了愣，脱口而出。
顾清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女儿，尴尬诧异间扯出个客气礼貌的笑来，显得陌生又疏离。
“你怎么在这儿？”夏瑶忍不住问。
这会儿看她头发粗略地用发圈扎起，几缕乱发捶在耳旁，衣服似乎没换，衣角上都是褶子，面色暗沉大约是熬夜了。
从小到大，妈妈的发型、衣着、说话的方式和语气都可以用一板一眼来形容，没想到这次偶然遇见却见着她凌乱窘迫的一面。
看样子已经在医院待了几天了。
“……在这陪呢……”顾清说话间几分遮掩。
夏瑶外公外婆早就不在，妈妈鲜有朋友，实在想不出她能陪谁在医院。
“王……坤？”
顾清不承认也不否认，眼神躲闪，气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短短三个多月不见，变化大的让人不敢相信。
虽然内心好奇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夏瑶根本不想知道关于那个老人渣的一丁点消息。
夏瑶躲过妈妈的眼神，说：“照顾别人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一句就算是道别语，说完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瑶瑶，等等，你呢？怎么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告诉、告诉……妈妈……”
这样小心翼翼的询问还是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这是她渴望无数次的温柔的关怀。
眼睛微微发酸，夏瑶抿嘴憋回去，整理了表情才回头：“我没事，是同事在医院，我来看看。”
“没事就好……”说完，两片没有血丝的薄嘴唇颤动，顾清似乎还有话要说。
大抵还是关于王坤的，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是王坤的事，我劝你还是别开口，我不想听。”夏瑶语气冷下来。
“瑶瑶，我不能看着他死啊……”顾清似要哭，双眼通红，瘦削苍老的面孔少了严肃，多了几分可怜。
夏瑶不去看她，心里的火却像陈年干草一点就燃。
对于自己的妈妈，她不理解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说得好，你不能看着他死，为什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出走，拦都不拦一下？为什么就能看着他占我便宜，你是我妈啊！
他有老婆有孩子的，你犯得着这么照顾他吗？就算你不和爸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和这么个人渣不清不楚呢？
你的体面呢？你一板一眼活了这么久，这件事上怎么就、怎么就……”
“犯贱”这两字夏瑶始终说不出口。
“瑶瑶，”顾清被她这么一顿数落，说话都有些发抖，和三个月判若两人。
“之前的事我们不提了，好不？他是在我们家换灯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开颅手术做了两次，这还昏迷着，医生说要进行第三次，我手头钱花的差不多了……”
顾清一边说一边瞧着夏瑶的眼色，她明白，这是想让她拿钱出来，为这个人渣。
“他活该！给他花钱别想，不可能，他要是死在医院里，我宁愿花钱去买两车烟花放一放，送他一程！”
见夏瑶这么说话，顾清把脸板起：“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我就是教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活生生一条人命，你现在又不缺钱，举手之劳，这么狠心？”
夏瑶皮笑肉不笑，讥笑说：“要教育我吗？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在王坤的事上我是不会妥协的，我没错！我只要一想到你和他，想到你们睡过的那张床就恶心得不行！”
“啪！”大庭广众下，一个耳光摔在夏瑶脸上，半边脸失去了知觉，连着最后一点儿母女情被甩得干干净净。
路过的人被响亮的耳光惊到，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怎么打人呢？”
“就是就是。”
“哎，别管闲事。”
“……”
夏瑶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半张脸：“这是我最后一次挨你的巴掌，以后我不欠你的，你爱干嘛干嘛，爱和谁和谁，和我没关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
顾清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打麻了。
这个女儿和她爸爸一样倔，一样不受管束。
“是我没教好，是我没教好！”
自己辛辛苦苦十几年养出来的孩子就是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从始至终没一句肯听话，学油画、离婚活得乱七八糟，全是当初不肯听话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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