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宋哲说的有道理，但这话未免太过于直白刺耳。
“要说什么就说正事吧，别耽误时间，电话费挺贵的。”
宋哲闻言沉默一会，说道：“别动王涛，原路来的，原路回去。”
“我可以回去，刘八斤和豆芽怎么办？下面人吃了亏，我这个当哥的，没个态度，这么下去，谁还愿意跟我？”
宋哲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四，这是你的优点，也是缺陷，你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下面人佩服，钦慕，但钦慕不能当饭吃，我们活在蝇营狗苟的现实里，而不是快意恩仇的理想主义江湖里，你把黑虎干了，爽了，气也出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你想过没有？
王涛亲舅舅是县长，官不大，但在江陵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声音是不容忽视的，王涛有钱有人有背景，把他得罪死了，先不说玩刀枪咱未必玩得过他，光是背景这一块，咱在江陵那么多灰色生意，卖黄碟，米线垄断，洗头房，那一个行当不是夹缝里求生存？得罪了他，以后还有饭吃吗？”
听着宋哲细细诉说，我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其实，宋哲所说的，我完全明白，也懂，也想过。
但我和宋哲的区别是，他做人做事往往能从一种绝对冷静的视角，去分析权衡利弊，而我，总喜欢干一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儿。
冷静下来想想，宋哲说的是完全在理的。
得罪王涛，除了能出一口恶气外，是彻彻底底的不划算。
“李世光早年街头行骗靠“赌瓜子”这种骗术伎俩起家，而今赌场开遍江东，号称江东现金王，谁敢质疑他在道上的地位？又有谁还敢笑话他早年在街头当骗子的那些事儿？小宝八十年代中期还在饭店端盘子，而今堪称江东一哥，谁敢瞧不起他？老四，没有必要过度追求过程，我们要的是结果，笑到最后，才能当大哥，你说呢？”
我有些动摇，问他：“你让我单独出来，就是说这个？”
良久，宋哲问道：“王涛和江波有很深的恩怨，还记得吧？”
我有些疑惑，王涛和江波的恩怨，我自然是听说的。
道上很多人都知道王涛和江波的恩怨，当年，他们因为一个林梅的女人而结下仇怨，这几年，王涛出狱后，凡事他出现的地方，江波从来没去过，同样，江波参与的宴会酒席饭局，王涛也从来不去。
不仅如此，王涛出狱这几年，据说跟江波还有不少摩擦。
王涛和江波两人手下的马仔互相有冲突，比如上个月，江波的马仔皮带在宋塘楚隍庙那边的一个饭店吃饭，当时黑虎也在，饭桌上，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两人就发生了口角，然后动起手来，皮带被黑虎和他兄弟摁在地上，皮带被打得满头是血，被摁在饭店门口的泔水桶子旁边，啃地上的馊饭菜。
就这，事后黑虎象征性的给了皮带几百块钱算了事。
作为老大的江波，居然也没吭声，选择息事宁人了。
这也符合江波这些年在道上的作风，这些年，江波一向很怂，遇到事儿总选择和稀泥，要不就赔着笑脸委曲求全，一副回归家庭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王涛和江波的那些旧恩怨，那又怎么了？”
宋哲说：“咱们要和王涛闹起来，最开心的肯定就是江波，你信不？这老东西，巴不得我们和王涛分个公母，最好王涛把我们搞死，或者我们搞死王涛。”
宋哲这话我是认同的，王涛和江波的恩怨不是一两天，谁在中间讲和都没用。
而今，王涛和他下面的兄弟，一次次欺负江波，就差逮着江波本人，把他摁在地上踩了。
江波心里没怨气，我是不信的。
之所以两人现在还没闹到非你死我活不可的地步，我估计还是江波太能忍。
再一个，王涛现在也是有家有业，不再是光脚汉了，很多事儿难免被束缚。
我小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当个渔翁不好么？我有办法让王涛和江波之间的火彻底烧起来，这些事儿电话里说不明白，等明天我回来咱在仔细商量吧。”
……
第二天，宋哲便回到了江陵。
然后，我与他在洗头房里，两个人商量了一个下午。
事后很多年后，我依然无比庆幸那天晚上宋哲给我打的电话。
如果不是宋哲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劝我别搞黑虎。
那天晚上，我是真打算狠狠收拾黑虎的，至少要他一条胳膊。
而如果，我真的那么干了，我和王涛之间的恩怨，就很难调和了。
所幸的是，宋哲在我脑子发热的时候，叫醒了我。
第二天，宋哲回到江陵，跟我面对面聊了很多。
我一次次的佩服宋哲，在我看来，看起来文文弱弱手无杀鸡之力的宋哲，其实才是最适合打流的，他不但聪明，而且几乎绝对的冷静，对人性和人心总有非常精准的把握。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宋哲的应对王涛的办法是可行的，不但可行，而且一步一步十分精准到位。
他就像是大冬天里的富有耐心的猎人，在白雪皑皑的空地上撒上饵料，布置网兜，当麻雀进笼的那一刹那，细绳无比精准迅捷的拉动。
……
我最终也没对黑虎动手。
经过这件事儿以后，黑虎倒是越发嚣张了，俨然一副拿我们当小孩的样子。
大屌、包皮他们对黑虎的嚣张态度很不满，几次跟我提要给黑虎一点颜色，都被我压了下来。
我猜背地里应该有流子在骂我何嘉祥是个怂包，甚至有时候我能从一些道上朋友眼神里明显感觉到那种轻视。
但骂就骂吧，轻视又怎么样。
我已决定当一回麻雀，那就要保持足够的耐心。
在我保持这种对王涛认怂、服小的态度没几天，大约是六月初吧，一个意外的人找了上门。
他就是江波！
一个让我倍感意外，细细一思索，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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