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日头高悬于碧空之中，如熔金般倾洒而下，将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院中树影婆娑，稀疏的叶间漏下斑驳陆离的光点，与地上青石板上细碎的阴凉交织成一幅光影错落的画卷。
微风不燥，轻拂过面颊，带来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凉意，驱散了正午时分的燥热。花香与草木之气交织，在空气中缓缓弥漫着。
二月天，却是放了晴，是个不错的天儿。
此时，丫鬟们手执团扇，轻步穿梭于回廊之间，朝着凉亭里的几位贵人送去凉茶与瓜果。
只是瓜果摆到桌上时，有位贵人的脸色不是很好，“……梁绪之。”
这么句带点不悦的话一说出，才送完东西的丫鬟们就见他对面那位往日里性子堪称糟糕的贵公子忍俊不禁地认错，“……先生，本宫知道你喜静，但也没必要跟吃食过意不去吧？”
说话间倒是不忘招招手，示意丫鬟们下去。
说罢，他又瞧向谢予身旁的少女，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架势，“再者，让人上凉茶和瓜果这事，可是林小姐先同意的。”
正端了杯茶准备尝尝的林献：“……殿下，我还是觉着你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样子看着顺眼些。”
梁佑却不大在意这番话般端过一杯凉茶，“林小姐这话说得不对，调侃谢先生的机会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有。”
一口凉茶入喉，解了外边几分燥热，只觉心旷神怡。
林献随手将茶杯搁下，状似无意般回道，“不过，倒也不是谁都敢调笑谢明非的。”
少女忽然间头看向身侧人，那人似乎感知到，也正好回过头来看着她。
就见她微微弯了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不正经，“毕竟他睚眦必报。”
面前的茶杯忽地被人轻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于是只瞬间的功夫，林献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发觉原是旁边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抓着一只茶杯轻轻与她面前的茶杯相碰，随即耳边便响起一道如山间清泉沁过的嗓音，“不及二小姐万一。”
林献：“……”真的么谢明非？
虽说心里这样想，但她倒也没真问出来。倒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一样瞧向梁佑，“梁军这几日未下死手可是领了殿下的命？”
梁佑才喝过口茶忽地听了这么一问，自然惊讶，“看起来林小姐对这战况清楚得很？”
他目光还停留在林献身上，手上慢慢将茶杯放下，“不错，本宫的确松了松手。前几日谢先生来时也同本宫谈了条件，不过那个时候倒是不敢答应。”
只一两句，林献便猜到了原因，“因为我？”
“是。”
谢明非随心所欲，看起来不受万物拘束，他把控不住。
可林献在这，他便不会去赌那或许能够全身而退的可能。
寻常人听过这么一句毫不迟疑、坚定非常的话，心中早该觉着甜蜜，哪怕有心藏也很难藏住。偏就林献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平白显得通晓之感。
这几日两军交战，祈军一直同之前一般处于劣势，再加上军心动荡，将士们自然看不出什么偏差来。
倒是林献总待在营帐里静心，反倒察觉出点端倪来。
照她的猜想，梁军早便能将他们这大举攻破才是，哪怕负隅顽抗，倒也不至于没用到让他们有这样大的喘息之余。
那便果然是这边松了口气。
梁佑应当是在考量谢明非与他商议过的话，所以有了迟疑。
原本局势十分明显，却发觉院子里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循着声探去，却见石桥上忽地出现抹身影来，朝着这边赶来。
待行至凉亭外，尹昭得了梁佑示意，连忙走下石阶附耳过去。
随着那人说了几句话后，尹昭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待人说完后，他挥挥手示意人退下，他自己则走到了梁佑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尹昭说过之后，梁佑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了起来。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虽说他们这样的神色变化实在令人心里不大踏实，但林献倒是难得的镇定，淡淡地问了一句。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忽然间听了对面人开口，语气晦暗不明，“……方才有暗探来报，梁旭私自领了数万大兵袭击江陵，两军交战已有好一会儿了。”
亭中静了半晌，再度响起一道少女的声音时，情绪似乎不大高，“……战况如何？”
梁佑垂着眸子，“据闻，祈军大败。”
林献忽地抬眸看向他，漆黑的眸子里是异常的冷静，“你也出兵。”
闻言，垂着眸子的人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林小姐这是希望本宫帮大祈？”
“这样不好吗？梁旭这可是自己找死，你便是杀了他，届时回到都城也大可同梁帝解释道，梁旭贪功冒进，死于战场之上。”
情况这样不容乐观，少女却冷静得不像话，“再不然，若是怕梁帝因此对你起疑心、不再信任，你也大可使点手段栽给旁的皇子。”
面上这样平静，可终究是失了分寸，所以她再度问了一句，“这样不好么？”
像是怕说服不了梁佑。
少女现下只顾得上眼前人的反应，倒是忽略了身旁那道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梁佑忽地抬眼笑笑，“可若真如林小姐所说，待他们杀得两败俱伤时，本宫再出手岂不是更好？”
似乎想到什么，他失笑道，“只是，似乎对林小姐和谢先生不大好。”
毕竟他们以身涉险来远定城府同他谈交易便是为了护住那一干想要护住江陵的将士。
瞧见他这副姿态，林献的理智却一点一点回归，甚至这样的情形下她竟还笑了笑，“殿下莫非忘了，你们的粮草可还在折风、问情手里？”
梁佑倒也并不慌张，十分清醒地回话，“可谢先生和林小姐在本宫手中，他们敢轻举妄动么？”
少女手搭在桌上，轻抬眼皮，一派风轻云淡，“那倘若我说，公主殿下现在也在江陵呢？”
对面人猛然抬头，微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献的话回响耳畔，他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听文殿里那人的多次回护。
……软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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