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群终于从老柳树下起身的时候，月影已经西斜，他们互相说着告别的话，然后把一个个影子隐进了墙砖屋瓦之间。莫老六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一来旁边就是家，回不回去没啥区别。二来粮食还摊在一边，他得看着，把凉席往路边石台上一铺就能睡着。他让小妹回去，她说一个人害怕，没办法只好在旁边又铺了一个席位。
等一切都静下来以后，莫老六反而睡不着了，他数了一会儿星星，又对着老柳树斑驳的树影发一会儿呆……老柳树啊，小妹亲爹娘是谁呢？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的孩子？……不找也好，省得到时候撕心裂肺的痛……
老柳树默默地站在井边，它当然知道曾经发生在树下的所有事情，可是命运的安排使它只能默默注视，别的就无能为力了。其实这也不能全埋怨老柳树的冷漠，毕竟接受过那么些年风风雨雨的洗礼，便是真人也早已心如止水见怪不惊了。
如果非要扯上老柳树做个见证，那么就先做个假设，假如说老柳树能说话……
它会告诉人们，宋金交战时期金人如何在小镇上设立县治的……
它会告诉人们，那些投井寻短见的人是如何在井边徘徊良久，却看不到大宋收复失地的队伍……
它会告诉人们，苦难的日子里乡邻是怎样携手共渡难关……
历史是人创造的，但同时人们又无法冲破历史的藩篱，一次次的探索不过如老柳树凋零的叶片“零落成泥碾作尘”，心灰意冷之下又如何怪罪老柳树的知而不言呢？
太多的泪水在这片土地上泛滥过，太多的汗水在这片土地上耕耘过，太多的血水在这片土地上抵抗过，也许这些就是老柳树生存的能量，从这个角度讲，西街口的老少爷们不也是一棵棵倔强的柳树吗？
莫小妹记得小时候自己体弱多病，爹就让我认老柳树为干娘，希望能像它那样顽强活下来。是的，她活下来了，可是对老柳树来说，不但从没有听到一声谢谢，反而一次次受到伤害：拽几枝柳条编个草帽，摘一片叶子吹响春天……
当莫小妹再次出现在老柳树面前，已经是个成人了，童心消退只剩忏悔了，为自己的年少轻狂道歉，仰起脸来只见风拂柳梢，却听不到老柳树的回应，也许她当年根本就没有把我的恶行放在心上……
“爸爸，这棵柳树就是你的干娘吗？身上怎么系着一块红布啊？”
他告诉女儿，这块红布是西街口人对老柳树的呵护，也是给她的褒奖。
莫小妹吃惊地发现村头停了许多车辆，还有一些车在村里缓慢的挪动，司机着急的直向村里人问路。莫小妹仔细听了听，原来这些异乡人都来找老郭的，听说她已经成了大网红。莫小妹向小卖部老钱询问是咋回事，老钱一看是莫小妹，忙说：“哎呀，原来是小妹啊！莫老六想你都想坏了……不过你现在也过不去，等一会儿人少了再进去吧！”
莫小妹问：“到底咋回事？老钱叔跟我说说呗！”
老钱说：“你知道咱们村后街老郭不？”莫小妹说：“知道啊，咋啦？他出事了？”老钱笑着说：“你别太心急，听我慢慢说……”
……老郭前些日子刚刚购置了一辆新马车，想着试一试，拿如今的名词叫试驾一回。可巧就遇到了西邻老刘，老刘这人爱看人笑话，还有就是总爱占些别人的便宜，是那种想着借钱却忘了还钱的主，所以老郭就不愿意搭理他。然而老刘似乎看不出他的厌烦，很热情的打着招呼：“我说老郭啊，你这是鸟枪换炮了，能借我使使吗？”老郭龇牙一乐，说：“那咋不行？不过还是等我从外地回来再说吧！”“你要上哪？”老刘很好奇。老郭就胡乱说要去北边的一个大城市，可是他忘了自己正往南走。老刘一听笑着提醒方向错了，老郭就不高兴。其实他是烦老刘这个人，所以又随口说自己的车好驾驶技术也好，然后和老刘擦肩而过。
可是他刚刚试驾回来，就知道老刘早已把他要去北方却往南走的情况添油加醋传遍了街里街坊。这下子老郭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跑一趟，哪怕路途遥远也要证明给老刘们看看。
但是，有一件事耽搁了老郭的安排。市报社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老郭的事，派了记者来采访。那年轻的记者着实让老郭头大了一圈，一见面就郭叔郭叔的叫，说什么南辕北辙具有划时代的开拓精神，请求老郭把最初的设想讲一下，也好让年轻人学习一下。
屁！老郭心说，都是老刘头做的怪，谈想法？真想掐死老刘头！老郭心里胡思乱想，脸上却挂着笑，他说：“……我要用自己看似愚蠢的行动给后人趟出一条路来，要么是经验，要么是教训，这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记者满意而归，可是老郭心潮澎湃了，看来这回不动真格的不行了。可是，可是天知道那个随口说的城市到底在哪，老婆却笑眯眯地表示支持，她宽慰老郭：“孩他爹，管它城市在哪，找不到就权当旅游一番，不也挺好吗？反正村里人都没出过远门，咱上哪他们怎么知道？还不是随我们怎么说怎么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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