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依依和妈妈回家之后，哥哥顾城一个人在病房照顾着爸爸。
他看着爸爸涨红了的脸，心疼地抓着爸爸的手，哭着说：
“爸，您就别忍着了，疼就喊出来，我陪着您。”
顾家国的腿那么大的伤口，麻药药效过后的疼，是一般人难以忍受的。
那个年代，医疗环境有限，还没有什么镇痛的手段可以使用。
就算是有，也贵到让普通的农村家庭想都不敢想。
顾家国看着儿子顾城哭了，伸出手帮他抹眼泪。
抹完眼泪之后，他温和地对顾城说：
“小城，你是个男子汉，你不能哭的。”
“爸爸残废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要保护好妈妈和妹妹，知道吗？”
顾家国说完，眉毛又拧成了一团。
顾城知道，伤口又开始痛了。
他忍住眼泪，认真地说：
“爸爸，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妈妈和妹妹的，我也会保护好您，咱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好的。”
那天晚上，父子俩聊了很多，两人彻夜无眠。
确切地说，是顾城一直在找话题跟他爸聊，他知道爸爸很疼，想通过这种方式帮他缓解疼痛。
第二天早上，顾依依和妈妈到了医院的时候，看着哥哥顶着一双大黑眼圈，爸爸却在床上睡着了。
顾母林翠花很难得的没有赶顾城走，而是打开保温盒，让他吃早饭。
顾城吃完早饭的时候，林翠花已经从护士站借了一张床，支在了顾家国的病床旁边。
她指着那张简易的床，让顾城赶紧过去睡一会，补补觉。
顾城大概也是真的累了，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去躺了下来。
没多久，病房里边传出了呼噜声。
有顾家国的，还有顾城的。
两种声音此起彼伏的，陪在床边的顾依依却一点都不觉得吵，只觉得很悦耳。
她还记得六岁的时候，她摔断了手，外加尾骨骨折，她也是疼得整晚睡不着觉。
那时候，是爸爸陪着她，给她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疼了。
她的伤跟爸爸的伤一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她都那么疼了，爸爸该有多疼啊。
想着想着，顾依依的眼角不自觉地又开始流泪。
小时候，顾依依被姐姐们欺负，被她们掐手臂，被亲爸李大强扇耳光，被亲妈张艳红一脚踹倒在地上，被奶奶王秀兰咒骂赔钱货，她都没有哭过。
可是，自从爸爸受伤之后，她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流光了。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不会哭，她也不是没有眼泪。
哭也是需要感情的累积的，要么是爱，要么是恨。
她在李家，什么都没有学会，她不会爱，也不敢恨，所以她没有哭。
自从被顾家收养之后，她被他们深深地爱过，也慢慢地学会了什么是爱，她也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家，爱上了她的每一个家人。
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能看着他们受到伤害。
她害怕失去那么好的家人，失去那么好的家。
从此以后，她学会了哭，学会了笑，也学会了爱。
她看着爸爸拧成一团的眉头，下意识就想帮他把眉头给展开。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妈妈的手就已经抚了上去。
她看着妈妈抚摸着爸爸的眉头，自己的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她眼眶通红，却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她轻声跟顾依依说：
“依依，你出去透透气，到处转转，别老跟我们一起窝在病房，会憋坏的。”
顾母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已经被她憋回去了。
她甚至冲着顾依依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出现得那么仓促，消失得也很快。
她再抬眼，妈妈脸上又恢复了悲伤的神色。
她不敢让妈妈难过，也不想让妈妈看着她哭，小声地说：
“妈，那我先下楼去转一下，等会再回来。”
顾母点了点头，在丈夫顾家国的身边坐了下来。
走出病房之后，顾依依没有真的下楼，而是去了楼梯口。
她找了一节干净的楼梯坐了下来，就像哥哥一样，双手抱着两条腿，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终于没人看着了，终于不用担心妈妈难过了，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来。
没过多久，地上已经被浇透了一般，湿哒哒的，她却还没停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那样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哥哥竟然也在自己身边。
见她醒来了，哥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
“依依，你再这样哭，爸会受不了的。”
“你知道的，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他要是知道你哭成这样，还不心疼死啊。”
“爸爸没事的，他过段时间就好了，别到时候他好了，你又倒了。”
“你是个大女孩了，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要是这样，我还怎么放心地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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