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落雪，又可能是因为天色已晚。静观寺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香客了，就连地上的积雪也都干净平整，没有脚印。
不对，是有脚印的。
我陪着夫人往大殿去，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
那座大佛已经重新翻新过，镀了金的身体显得很庄重。
那盏长明灯依旧亮着，是空释每日代替着我们，将这长明灯添油。
不久前，住持在自己的寮房里坐化，离开了人世，空释作为住持的亲传弟子，成了静观寺新一任的住持。
有人说，空释其实是不够格的，但因为他早些年与住在寺庙中的那位殿下关系匪浅，所以才得以成为了住持。
这种嚼舌根的话没传出去多久，就被天子的人杀鸡儆猴给制止了。
他不是为了空释杀人，他是觉得玷污了他小皇妹的名声。
“阿弥陀佛，看来老衲算的不错，二位贵人今日会到。”
我陪着夫人刚跪下，就听见了空释的声音。
他拿着香，穿着厚重的袈裟步步走来。
我其实觉得挺可笑的。
他这年龄，非要学着老住持那般，称自己老衲，还端着架子。
送来的香在夫人手中点燃，随后插在了香炉里。
也插在了佛像前。
空释同夫人说些什么，轻声细语的。
像是在讨论佛经。
大殿烛火的光从侧面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本就温柔的眉眼被衬的更柔了。
这么多年，她与我生活下来已经愈发灵动。
但在回到这里时，总是若有若无的能感受到一丝与以前相似的模样。
如方外之人。
我没有打扰她与空释讨论佛经，只是对着那用慈爱目光看着众生的佛像虔诚弯腰，双手合十摆了摆后悄悄离开。
菩提树上也落满了雪，院子和十年前一样，毫无变化。这个院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只有寺庙中的僧人会来打扫。
我抚去石凳与石桌上的积雪，坐在这寒冷之下，任由飘雪落在身上。
十年时间也让菩提树长大了不少，树干粗了不少。坐在石凳上伸出手已经能触碰到那粗糙的树皮。
“老伙计。”掌心贴在那发凉的树皮上，我轻笑着同它打了声招呼。
将被褥铺好，燃了炭等着房内暖了后我又起身去接夫人。
按照惯例，今夜我们会留宿静观寺。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在我打着伞到了大殿门口时，夫人也刚好与空释一同出来。
在离开时，空释又是双手合十，对着我们弯了弯腰后说道：“阿弥陀佛，能看见两位贵人十年如一日的恩爱，相信佛祖也会很开心的。”
我笑了笑，伸手把夫人揽进了怀里。
我曾经不信神佛，夫人也不信。
但夫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曾跪在佛祖前，求着他把她还给我。
后来，她回来了。
说不上信不信，但我的确对神佛虔诚了不少。
每每陪着她一同礼佛时，她总是会笑着说，我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该不该告诉她呢，我其实向神佛许了个愿。
我愿用生生世世的子嗣后代作为交换，换我与夫人生生世世相伴相爱。
窝在被窝里的时候，她枕着我的手，把玩着我垂落在胸口的头发。
发丝在她指尖缠绕，总让我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
这毕竟是在寺庙，有些事还是得收敛一点。也只能是搂紧了她的腰后转移话题的问道：“今日和空释在谈什么？晦涩的我都听不懂。”
我的话让夫人缠着发丝的手顿了顿，她含着笑说道：“别老喊人家的法号，得唤住持。”
我依着她，又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她微微低着头，不知何时将她的发梢与我的拢在一起，在指尖捻着。
“我问住持，人到底有没有今生来世。”
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淡淡的像那从山间流淌下来的泉水。
“住持说信则有。”
“我贪得无厌，这一世太短了，我舍不得你。”
“所以我想信，我想下一世也能同你相遇。”
心像是被箭羽一瞬间刺中，酥麻感传递至全身。我低下头与她亲昵，温声同她说会的。
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我们都会相遇的。
不仅会相遇，我们会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直至死亡将我们送入下一次。
雪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门外多了些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夫人还窝在被褥中沉睡，我便披了件衣服，小心推开门后沉声警告道：“别吵，都还没醒呢。”
“日上三竿了兄弟，本来还说等着你们俩回去吃午膳呢，还是贺大人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俩肯定起不来。”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羊，耶律妄边和魏川庭用架子穿好架在木炭上，边翻着白眼同我说道。
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干净了，石桌旁，贺谨言正煮着茶，见我出来只是弯着眉眼点了点头。
他是在哪一年回来的？
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在三年流放后回了燕楚，在燕楚的皇帝驾崩后，他作为燕楚的太子登基。
而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燕楚归顺了我朝。
夫人当时接到天子的信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沉沉的吐了口气。
她说，贺谨言是聪明的。
她没有称呼他燕楚的太子，而是唤他贺谨言了。
夫人后来同我解释，燕楚本就是小国，多年来也是背靠大国才得以生存。
在天子收回了对燕楚的特殊后，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所以贺谨言很聪明，不如直接归顺。
他用这招，换了燕楚子民的衣食无忧。
也给自己，换回了贺谨言的身份。
那年，他顶着风雪到了魏府，是夫人替他开的门。
夫人说，贺大人，别来无恙。
这句话，说不上来夫人到底是不是原谅了贺谨言。但我知道，夫人接纳了贺谨言。
我不知道贺谨言是怎么与魏川庭重归于好的，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再提起以前的事情。
他真正的名字，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而他也如愿以偿的，能一直用贺谨言的身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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