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原本知道自己要往哪里的人，忽然就在一条自己走得极为笃定的路上迷了路。这只有一条路，只有一种不择手段的走下去的方法，可是她却在犹豫自己真的就要如此吗？
她是这样的人吗，原本就是吗？
她在用理智和仇恨纵容自己在毫无底线的道德之中越走越远，还自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也许以后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可是现在到底是无辜的。那姑娘笑起来还有一点甜甜的酒窝，不曾知道这世界竟还有自己这样的包藏祸心的人。
顾蓁屏退了宫人，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长安殿里，看那青玉案雪瓷瓶琉璃灯，看那桃花屏风薄如生宣，珍珠帘动满室生香。
她一步步在长安殿中徘徊，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走到那窗下又回身漫步在砖石上。冬日才会穿上防止浸湿罗袜的厚底鞋还没有脱下，落在殿内的砖石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就让她忍不住跟着数着“一，二，三……”。走到了最后她终于疲惫的窝在床脚处默然流下眼泪，自问着这一切都是值得吗？
早晚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完全自己不认识的人，被宫廷险恶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看似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亲自所为，其实半点身不由己。她终究会变成萧屹喜欢的那个葳蕤，或者是这宫中如鱼得水的顾明妃。那她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这是她吗？
那个策马游街，似乎无所畏惧的顾蓁，那桃花树下说过的誓言呢？
她心里面很清楚，若是再见苏循，他可以已经认不出来自己了。
眼泪那么烫，像是烙铁落在自己的脸上，滴在杏色的衣襟上洇成类似针绣的暗色桃花。她害怕极了，就像是眼前一个黑黝黝无底洞，为何自己还要执意往里走。
清水说，她和冷湖都盼着自己好好的。
嫂子说，她和哥哥都盼着自己平平安安的。
可是平安那字哪有那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是自己做了袁氏与刘选侍之流，叫人轻易磋磨。她必须紧紧把握着这个度，告诉自己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可是现在这个度也快叫自己弄没了。
她还要为了冷湖报仇，为了乐安和佑儿平安长大，还有哥哥嫂子和杭哥儿。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手摸了一把眼泪将沾满泪水的手指放在自己眼前，连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可是这一幕却让她刻骨铭心。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这些去哭，为了这些事情去害怕。清水说的是，若是自己在袁氏的境况，绝不会做出和她一样的怯懦决定。
纵使这条路从来都不存在，只有面前一片荒原，飞沙漫天裸露着沉默的岩石，自己仍然会坚持着走下去。
她只纵容自己崩溃这么一瞬间，把优柔寡断当作必须斩断的来路，下一刻高声吩咐薄荷道：“薄荷，本宫要梳洗去看望戴姐姐。”
她想，或许值不值得根本不是他人的功过定论，而是自己死前会不会无愧于自己吧。
坐在前往翡冷宫的步辇上，顾蓁听薄荷低声对自己道：“娘娘，蔡嬷嬷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说是请太医看一眼能不能治得好，所以蔡嬷嬷请了小林大人过去看一眼。”
顾蓁愣了一下道：“蔡嬷嬷的心意，你和本宫都要记在心里。至于刘选侍，都说养虎为患，还是顺其自然吧。”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情竟然一点起伏都没有了。二月里的梨花满地吹落了满地，拂面而来淡淡梨花香气。
戴梳心正在屋子里照看奉宁，钗环尽褪怕是伤到了奉宁的样子。然而总是如此她仍艳光照人，是大殿之中最美一道风景亦如刚刚入宫的时候那样。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相比残忍如岁月也不肯见美人白发迟暮。
顾蓁笑道：“姐姐正忙着，可见是我来的不巧。”
“什么巧不巧的，整天都绕着奉宁丫头转，也没个闲工夫，你既然来了可别走，坐在这咱们说说话儿，”戴梳心叫奶娘将奉宁带了下去，上前亲自挽着顾蓁的手在一旁坐下道：“你快坐吧，也是有些日子没和你说话了。”
接着这句，戴梳心继续埋怨道：“过一个年啊，过得整个人都要散架子了，以前没有奉宁的时候还能糊弄，如今也不成了，可见这孩子别管多懂事也都是来要债了。”
虽然这么埋怨，她眉眼中仍然是对奉宁的爱护。
或许是汪作舟的事情已过，她连宠爱也都不屑一顾，又为了奉宁勉强拉拢一些萧屹，日子过得有些不甜不淡的。顾蓁见她这么说，打趣道：“你还说呢，我瞧着奉宁用的东西全都是姐姐亲手做的，以前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可见只疼奉宁。”
“你羞不羞，多大个人了，奉宁还要叫你一声母妃的，竟然吃起奉宁的醋来了。”戴梳心推她一下笑骂道：“好端端一位娘娘，这般没有正经模样。”
两人说说笑笑的，顾蓁似乎也就忘了这些天来自己的纠结，然而翡冷宫中再没有之前戴梳心住在出云阁时那般甜腻的香气。顾蓁随口问起：“姐姐素日喜欢香料，怎么如今不用了？”
戴梳心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下一刻已经找到最好的解释方法道：”还不是为了奉宁那丫头，她年纪小还是少闻一些的好。如今我的衣裳都是月见她们拿到偏殿去烘干熏好了才拿过来穿的。”
顾蓁在这一刹那间忽然窥见了戴梳心某种隐秘的决绝的决定，令她不由得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然而她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也没有去质问戴梳心，正因为她们如今算是朋友了，所以戴梳心的决定她都愿意支持。她所要做的，只是在戴梳心哪一日需要她的时候拉她一把。
然而直到离去之后，顾蓁对着毫不知情的薄荷轻声叹了一句道：“本宫不如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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