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书是用丝绢做底，上面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以朱砂写就。
萧屹一目十行，不去看那些堆砌的铺陈对偶，捡紧要几句看了。大体意思就是说因朱宝林入宫前曾在邵家住过，故而朱宝林入宫之后便常来往于霓春宫。慧妃见朱宝林身边宫女瑞玉形迹可疑，细察之下却发现她与凤章宫太监吴忠过从甚密，未及慧妃查明真相朱宝林便已遭不测，慧妃悲痛之下竟发现瑞玉被姜后指使导致朱宝林小产。
其中她如何查实，人证物证何在，渐渐写的分明，洋洋洒洒几百字就像是打在萧屹脸上的巴掌。萧屹看着面前两位后妃如虎兕一般互相撕咬攀扯，心中凉意一层一层的漫上来，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慧妃写的实在太过详细，就像是她亲眼所见似的。
萧屹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姜后一眼，转身刚要往殿内走去竟然觉得眼前一黑似的趔趄了一下。孙保来上前扶住他，而站在他手边的姜后却刚刚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放了下去。
萧屹扶着孙保来的手缓了缓神，声音竟然有些沙哑道：“皇后和慧妃都进来吧。”
慧妃从地上站起来由着宫女为她拂拭掉膝盖处和衣摆之间的灰尘，微微勾唇看向回头盯着自己的姜后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明妃以为躲在重华宫里面去不沾惹这些事情了，你就以为我没有法子翻身了吗？只可惜在我拿到尚食局和尚寝局的时候就该明白早就有天罗地网拦在我的头顶，但是如今为时不晚。
姜后目睹慧妃的举动更觉可恶，转过头跟在萧屹身侧走入了昭阳殿。
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走在萧屹身边的女人，只有她是原配嫡后，可穿九尾飞凤凌云。
慧妃丝毫没有被挑衅到，只在心里反复练习自己要说的话。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发现姜后在这件事情中的漏洞，刚刚好发现吴忠和瑞玉的事情。
萧屹走到殿中央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姜后淡淡道：“跪下！”
姜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道：“陛下？”
萧屹重复道：“跪下！”
皇后已经跪下，没有人胆敢站着。慧妃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要什么意气之争，一撩裙摆也跟着跪下了。
萧屹将慧妃所呈陈情书掷在姜后面前道：“皇后自己看吧！”
姜后本以为陈情书上写的不过是慧妃自己如何清白，谁知慧妃竟然只字不提她自己，反而将功过全数推在了自己身上，甚至那上面所写的事情其中有一部分她是知道的。
姜后大惊失色道：“陛下，这是污蔑！”
萧屹没有理会她，垂眸看着跪着的慧妃。他看见这女子牡丹髻上簪的飞鸾展翅欲飞，口中所衔珍珠流苏摇曳生辉，鬓角耳边一朵盛放的绯色牡丹吐蕊含芳，唯独看不见那原本清高眉眼堕入权术之间有了怎样的变化。
他道：“皇后说，你指使掖庭宫才人李氏和尚食局宫女对朱宝林下药，你可有什么话说？”
慧妃有一瞬间的无措，惶惶然道：“臣妾，臣妾都不清楚那李氏是哪一个，如何指使她？臣妾若是当真是凶手，何必要写陈情书给陛下求陛下做主，难不成是为了自投罗网吗？”
她凄然看向姜后，瞬间泪眼朦胧宛如梨花带雨般道：“臣妾自靖安二年入宫，迄今六年有余，不敢称劳苦功高，然而臣妾向来侍奉您勤谨有加恭敬有余，从不自恃皇子生母冒犯过您。不知臣妾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竟然叫您如此污蔑臣妾，叫臣妾和二殿下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完这句话，凄惶看向萧屹道：“仪儿若有一位获罪贬斥的母妃，以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陛下，就算不为臣妾，您也心疼心疼仪儿！他还没入学，只学得忠孝友悌四个字啊！”
她声声如杜鹃啼血，叫人不忍听闻。
萧屹想起二皇子，便对面前慧妃心软了一些，叹一口气道：“你起来坐吧。”
哪有皇后跪着妃嫔却坐在一边的道理？
姜后眼眶充血看着慧妃施然起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纵然只是坐了一半也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感觉不到疼痛，耳朵却已经嗡嗡作响。
她不等萧屹问自己，便冷笑道：“陛下可是相信了这贱人的话？臣妾一身清白，不曾有过半分歹念，您只管叫人来与臣妾对峙……”
“够了，”萧屹站在昭阳殿中，蓦然开口阻止了姜后的辩解。
他觉得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睡在亘古冰川之下，阳光刺眼之中醒来却更加清醒的明白自己身处何等样的极寒。他觉得疲惫，连听都不愿意听下去，拖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殿外道：“朕是一国之君，只可惜连家都不能平，如何治天下？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孙保来会将人证物证提给宫正局审理，到时候水落石出，你们也不必此刻面前多费口舌了。”
言下之意，竟是连慧妃也不相信的。
慧妃原本志得意满，听闻这话仓皇起身跪下道：“臣妾惶恐！”
萧屹未曾回首，却诉说道：“朕连日来日夜忙于朝政，稳定民心。北齐虎视眈眈，意图犯我南陈边境，你们身为后妃，朕不求你们合睦美满，但求你们相安无事让朕少操一点心。如今看来，竟然是朕可笑了！”
他缓缓离开凤章宫，姜后和慧妃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等到萧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之后，姜后扶着燕衣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容之上浮现着似笑非笑的残酷的笑容。
慧妃从未见过姜后这模样，像是姜家流淌在她血液之中的枭雄本质这一瞬间得以在她眉眼之间具像化。
慧妃强撑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轻道了一声：“臣妾告退。”
姜后巍然道：“慧妃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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