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大雪，雪还没有完全化，城中的路面被踩踏得一片泥泞，顾滟坐在马车上一路走来在路边已经看到不少灾民。
他们衣不蔽体，身上冻得青一块一块紫，几个人一堆挤在街边的角落里互相取暖，蜷缩着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墙里去。
千江楼这边属于内城，街道铺着青砖就没有那么泥泞了，也不见灾民踪影，除了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顾滟拥着大氅抱着手炉从马车上下来，杨掌柜就搓着手迎出来，“天气这么冷，东家怎么还过来了？”
“听说难民进城了，我来看看情况。”顾滟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店里，“若是没有客人，你们也干脆关了店门回家避寒。”
杨掌柜赶紧摆手，“在店里也不算冷，还都扛得住。只是……”他看了看街角的千江楼摊位，“只是这些跑腿的伙计要受罪了。”
顾滟看了看蜷缩在摊位上的几个伙计，“你也差人告诉他们，让他们回家去吧。”
“不是我不让他们回去，而是他们都不愿回家。”杨掌柜道：“现在城里各种御寒的物资都短缺，这些人家徒四壁，家里也不一定暖和到哪里去。在摊子上待一天，好歹有工钱，能吃一顿热乎的饱饭。”
他又道：“也确实没有生意，东家要是把他们都赶回家也没人会说什么。”
顾滟瞥他一眼，“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把人都赶回家，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杨掌柜的心思被看穿，也不由露出几分窘迫，“是东家心善。”
“不用恭维我。”顾滟看看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这种天气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没准咱们跑腿的生意比之前还要好些。”
果然如她所说，这样的天气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走动，千江楼跑腿的生意确实比之前好上很多。
但天气和路面情况实在恶劣，顾滟给每个人每日涨了十文工钱，鞋也让杨掌柜多准备了一双，只管中午一顿饭也换成管三顿。
几日来天气非但没有转暖，反而变得更冷，周围几个州府受灾，城外官道上全是往城内涌来的灾民。
这些还是近些的，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冻死在路上。哪怕长途奔袭进了城也大多被冻烂了手脚，来不及吃一顿饱饭就没了气，外城各处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朝廷也往下拨了赈灾的银子，可年前年后接连各地受灾，财政吃紧，这种赈灾力度收效甚微。
除了官府的施粥铺，不少商家也在街边设了施粥铺，千江楼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米价飞涨，各家都是拿出家里的存粮尽力而为，往往这家铺子今日还在施粥，第二日就不见了，只有少数几家还能坚持。
只是千江楼格外不同，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锅里的米不止稠还都是新米，比官家的施粥铺都要强上很多。
一大早千江楼的粥铺前面就有灾民排起了长长的队。
这些米当然都是用的顾滟空间里的存粮，虽然一分钱不花，可是看着仓库里的米一点点变少，她也觉得心疼，这可都是她一茬一茬种出来的。
她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排长龙的灾民，看到里面不少有人高马大的汉子，不由有些生气。
“这些人年轻力壮，有手有脚怎么也来领粥！”她把杨掌柜叫了过来，“去给我挂个牌子，只有老弱病残才能来领粥！”
牌子一挂出去，灾民中立刻一阵骚动，一些汉子不服气，跑到杨掌柜面前争辩。
“怎么昨日还能领，今天就不能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也不早说，我们都在这里排了这么长时间了，别家都不一定能领上了，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自从灾民进城卓峰就下了命令，凡有灾民在城中闹事，无论缘由大小一律逐出城外，终身不可再进永昌城。
外面天寒地冻，所有人都知道被赶出城去就是个死，这条命令对灾民威慑极大。
这些人也不敢起冲突，只在粥铺前叫骂。
杨掌柜把手里盛粥的大勺一扔，怒道：“你们也有脸来骂，一个个年轻力壮有手有脚的，每顿就这么一锅粥你怎么好意思跟这些老弱妇孺抢！我看你们骂起来中气十足，少吃一顿也饿不死！”
“就是，呸，不要脸！”
“还不快走！”
灾民中也有不少人帮腔，直戳几人的脊梁骨，几个来理论的汉子闹了个没脸，只能苦闷又麻木地缩到人群里，或是去别家碰碰运气混个水饱。
只施舍老弱病残的千江楼也不是个例，毕竟灾民数量众多，这几日还有源源不断灾民涌进城里，接济自然要紧着他们。
像那样光棍的汉子也少，大多拖家带口，妻儿父母能有口饭吃，很多人就满足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在府城找个活干，可是现在水运都停了，最缺人的码头上根本没有活，很多城里的苦力都断了顿，有些就拖家带口混在灾民里靠施粥度日。
顾滟看着那些三五成群，无所事事的青年汉子，这些人若是迟迟找不到什么活计，对于永昌城迟早也是个隐患。
她突然灵光一闪，她缺人呀！
从粥铺回家，这几日一直跟在卓峰身边的裴修年竟然也在，正狼吞虎咽吃着面条，一副饿狠的模样。
顾滟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蹙眉道：“卓大人是不给你饭吃吗？”
裴修年端着水喝了一口把嘴里食物顺下去，才对顾滟道：“是我没顾上吃。”
前世他也经手过几次赈灾，但他那时早就是大员，赈灾这种事根本不用亲临。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所谓“灾情”两个字到底有多么触目惊心，他这几日随着卓峰四处筹集赈灾款项和粮食，察看周边受灾情况，四处饿殍满地，哪有半点胃口。
回城见了些活人，坐在家里暖和的屋子里，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他不说，顾滟也能猜到他是什么情况。城外估计早已经尸横遍野，她尸山血海都蹚过感触没那么大，可裴修年一个小孩，见到那种场面吃不进去饭也正常。
见他吃得香她也没有多问，只对他道：“你和卓大人倒是不用担心城里的治安，城中的这些青壮汉子我都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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