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之事，本就如此。衙门口站岗的小兵，在当地百姓眼里便如同府台老爷一样可怖。同样的道理，王宫里的太监到此，便等同于王爷亲临。
不过，两个太监倒没有什么架子，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减。
“嗨，不都是为了公务嘛——诶，大人可曾休息?”
两人一齐摆手。
“大人今日出城巡视，刚刚回来不久，还不曾休息。”
矮个子的太监刚想开口，但被一旁的高个子抬手拦住。
“哦，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叨扰了，烦请二位进去通禀一声，就说贵府的班头大人今日在我宫中同王官大人饮酒，因不胜酒力，故留宿宫中，还望大人不要担心。”
其实，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两个站岗的士兵问听却顿时脸色大变，瞬间互相对视一眼，快速交换过眼神后，其中一人上前赔笑道。
“公公，深夜至此，又怎好不进去一坐呢?况且不瞒您说，我二人也都陪着大人走了一天，现在已然身困体乏，唯恐传错了话，误了大事，还烦劳公公亲自去和大人禀报一番。”
同时，另一名士兵悄然绕到两人身后，仿佛倘若两人敢说半个不字，那杆冒着寒光的铁枪便会瞬间刺破其胸膛一般。
两人想要推辞，奈何对方步步紧逼，无奈之下，只得随同其一起进府。
原来，早在何伟刚刚离开府衙后不久，李守成便突然想起先前交代其彻查江南府历任王官名册的事情，但命人几番传唤寻找，都不见其踪影。
之后，又有城内负责巡逻的兵卒前来禀报，言说见其押解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了王宫。
不知为何，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守成便感到浑身发麻，脑中生出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近日来，李守成虽然在表面上没什么动作，对于各地送上来的折子也都不曾批复，但在暗地之中却没少下功夫——毕竟对于多数人来说，什么都不做是难以做到“守成”的。
其中，最主要的工作便是调整江南地区的军队分布和与新上任的官员保持联系。
军旅出身的李守成明白，兵者，诡道也。若是凡事都放在众目睽睽下解决，往往难以成功。因此，一个月以来，其与各处官员的通信皆属绝密，府内知道消息者不过几人而已。
而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李守成发现在书信之中，不少人都提及过自己治下存在一批“旧党”，这些人既不效忠于皇上，也不像是效忠于敌国，似乎单单听从江南王李潇潇的调遣。
江南王不在之日，这些人表面上与平常的官员无异，实则在想方设法保存乃至扩大这股独属于王府的势力。
发现这一规律后，李守成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先前登门拜访过自己的那个王官。
王官，这本就是个直接受制于王府乃至江南王本人的职位。而根据那天的排场来看，这位王官大人似乎在当地享受着极高的待遇，大有“如本王亲临”之意味。
李守成明白，虽然江南王已死，但难保其后裔或近亲没有任何想法，倘若有人打着江南王府的旗号行不轨之事，这股庞大的势力想必也会出手相助，届时再想收场，恐怕难上加难。
但眼下自己毫无证据，又不能直接帅兵冲进王府拿人，况且何伟虽然擅离职守，甚至偷偷摸摸跑进王宫，但毕竟是自己府内的元老级人物，又是手下为数不多的亲信，许多事情还要靠他完成。
因此，李守成当即组织人手，借出城巡逻视察为名，亲自会见了负责把守城门的四位军官——这些人都是随皇上由都城出发，一路南下而来的军官，尚且比何伟之流可靠得多。
在嘱咐过其严防变故后，李守成又令其暗中联络城外的人马，随时做好肃清江南王余党的准备。
而现在，听罢两个太监所言后，李守成一边惊讶，一边感慨自己白天所做的准备还算及时。
当然，他也并非就此认定自己手下的这个班头已然被王宫那边收买，但若是令其再像先前那般看待何伟，将凡事都放心交于他办，也绝不可能。
次日临近中午时分，何伟才信步回府，且回来后并不急于拜见府台，而是先在偏方沏了一壶茶水，听手下的衙役汇报了一番昨天发生的事情后，方知府台大人昨日便发现自己擅离职守之事，还专门带着人马出城寻找。
不过，何伟倒也不感到慌忙，用过茶点后才慢悠悠地飘至书房门口，在门外躬身施礼，高声喊道。
“卑职给大人请安!”
书房内，李守成正然批阅奏折，暗自盘算着调动兵马和上报皇上的事宜，听出门外是何伟后，心中顿时不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低声回应道。
“哦，进来吧。”
何伟迈步进屋，脸上浮现出难以掩盖的得意之色，不过言辞还算谦恭。
“大人，卑职昨日抓到一贼人，见其在我衙门处反复闲逛，眼神之间颇有躲藏之意。将其拿获审问后，得知其乃是南国派来是细作，因而将其送至王宫，后……”
不等其说完，李守成便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书桌，声音不大，但足以将其叫停。
何伟的这番所言，自然是出宫前与韩佩反复核对过的说辞，按照两人对这位新任府台的了解，纵使其察觉出什么异样，也绝不敢有所质疑。
但万万没想到，何伟刚刚开口，便被其打断，屋内的气氛瞬间低落。
李守成面色平静，目光略带冷意，盯着面前将笑容僵在脸上的何伟，低声问道。
“何伟啊，如今江南王宫内没有王爷，这城内的一切事宜就都应交与本官决断，你发现了通敌卖国的细作，为何不先押回衙门审问，而是送进了宫中?难不成这宫里有什么官员，是比本官的职位还高的吗？”
何伟被问得一时语塞，面色瞬间通红。
在他的印象里，这还是府台第一次对自己如此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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