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苏德遇刺的消息。
卓云鹭比孟和先听说了此事，是王璧去给苏德诊治的，第一时间把消息传了过来 。卓云鹭犹豫着要不要让孟和知道，但他想了想，这事终归瞒不住，于是掂量着告诉了他。
“没有性命之忧吧？”孟和听后，比卓云鹭想象的要冷静，他的手有些发抖，但声音和情绪还算平稳。
卓云鹭回他：“王太医去给苏德疗伤，说伤口有些深，这几日都在发烧，但好在没有伤到根本。王璧哥的医术绝对靠得住，苏德在他的照料下养上一段日子，应该就没事了。”
孟和抿着嘴，点了点头。他不笑的时候，过于立体、分明的轮廓，让他看上去有些凌厉严肃。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阿鹭，我想，皇帝应该会准许我去看望一下苏德了。”
卓云鹭起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第二日宫里来人，真的就传达了皇帝的意思，说清平王遇刺，特恩准他们叔侄见上一面。
孟和谢了恩，取了一块小金鱼儿递给传旨意的宦官。卓云鹭看着他越来越懂得长安城里的“规矩”，圆滑又世故，心里却像被扎进了一根刺，疼得厉害。
他陪着孟和一同去了王府。苏德躺在雕花大床上，一张小脸瘦削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腹部缠着绷带，隐约能看到渗出的血迹，显然伤口很深。
看到孟和来了，苏德挣扎着就要起来：“小、小叔叔……”
“躺着吧。”不知怎地，卓云鹭觉得孟和的语气有些淡漠，“陛下仁厚，让我来瞧瞧你。听闻是哈森派人半夜刺杀你，幸得守卫来的及时，不然便被他们得手了？”
“是。”苏德轻声说，竟不敢与孟和对视。
孟和点点头，蓦然提高了声音，像是特意说给门外探听他们聊天的人说的：“哈森那逆贼，竟然敢在长安城中、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对你行刺，简直无法无天！他眼里还有没有陛下，有没有畏惧？如今你我叔侄在陛下恩泽中，安稳地在长安度日，他却仍旧不肯放过我们。这、这是不把陛下、不把天朝放在眼里，实在太可恶了！”
苏德跟着说道：“是啊小叔叔，哈森他轻视我们，想置我们于死地，这都没什么。但是他竟敢如此公然在天子脚下行凶，枉顾陛下威仪。听闻他时常在边境寻衅滋事，这分明是想挑起两国战争。中土和苍狼在陛下和我父王的治理下，相安无事。偏偏他哈森见不得百姓们安稳度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叔侄二人一唱一和，借行刺之事将哈森好一番数落。卓云鹭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想来暗中打探的人，也会一字不差地把这对话告诉皇帝。过了一阵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衫悉索声，而后是渐远的脚步声，看来探子是离开了。
孟和确认已无人监视他们的时候，抬起右手，“啪”地给了苏德一个巴掌。
卓云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蒙了，过了半晌才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孟和，你干什么？”
孟和阴沉着脸，冷声道：“你该问问，他都干了什么？”
苏德捂着被打红了的半边脸，眼里蓄了泪，却不敢落下。他望着孟和，哀戚地说了一句：“小叔叔，苏德知错了。”
“这一年时间，你当真是长进了！”孟和说道，“你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
卓云鹭到底是玲珑心思，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次遇刺，是世子他……”
“没有刺客，是他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约是怕伤得不够重会引起怀疑，所以冲自己下手的时候还挺狠心的。事后，还不忘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深信这次的事情是哈森派人做的。”
苏德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他的小叔叔是个无比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根本瞒不住。
卓云鹭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没想到，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筹划这么一件大事。也是，如今孟和在长安和苍狼都有安插的眼线，要真是哈森派人来行刺，他的人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和显然是气急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手下没轻重，真的伤了要害，救不回来怎么办？哈森是陷害了，但自己一条小命也搭进去了，值不值得？还有，这中原的皇帝是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你怎么确定这事能瞒过他？如果败露，你想过后果吗？这一年来的忍耐、筹谋，全都付诸东流。哈森他不安分，大康出兵攻打苍狼是早晚的事，你何必冒险一搏？”
“可是，我等不下去了！”苏德梗着脖子，眼眶通红，“我不想再这样提心吊胆地生活，不想小叔叔为了我殚精竭虑。父王尸骨未寒，那逆贼猖狂无比，小叔叔与我只能寄人篱下。我、我必须放手一搏！”
“你！”孟和抬手又要打他，却被卓云鹭眼疾手快地拦住。
“哎呀，世子他也是为了早日复仇，重回草原。”卓云鹭好声好气地安抚道，“虽说是铤而走险，但我瞅着效果是不错的。既然都已经做了，你再气又有何用？现在与其说教，倒不如想想如何把握住这次机会，让皇上愿意出兵帮你们夺回王位，才是真的。”
孟和被他不断地捋着后背，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阿鹭说的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此事，达到目的。否则，苏德这一场苦肉计，岂不是白费？
可一想到他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孟和就觉得后怕。他盯着苏德，说道：“这一次便罢了，但绝无下次！你是你父王在这世上仅存的骨血，你自己不在意，可我在意，你父王的旧部在意！苏德，我知道你想复仇，可越是这样你越该保护好自己。筹谋的事、冒险的事，自有我们来做。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可你不能。你的责任，就是好好生活，好好地为苍狼子民活着，明白吗？”
苏德羞愧地垂头：“是，小叔叔，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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