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暮色笼罩着长春宫，殿外的冷风卷进些许残叶，轻轻拂过兄妹二人的衣角。
元成跪坐在香案前，神色沉静，唯有眼底的烛火映出几分微光。
元昭在他身旁，双手安放于膝，静默无言。
她抬眼望向母后的牌位，心底仍有余怒未消，但更多的是难言的怅然。
她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元成闻言，目光微转，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眼睑，语调平稳地念道——
“收拾御林军，清理勤政殿宫人，砸贵妃寝殿，掌掴贵妃……”
他一条条数落，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每念一句便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她自己反应过来。
元昭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挺直背脊，手指悄然收紧。
这熟悉的感觉……
从小到大，每当她闯祸，元成训斥她时，便是这样一字一句，条理分明地剖析她的“罪状”。
元昭本能地想要开口辩解，可这次她真的理亏吗？
她不后悔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但面对元成这样的语气，她仍旧心虚。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开口解释时，元成忽然幽幽叹了一声，抬眼看向母后的牌位，语气悠然，
“母后，您说昭昭厉不厉害？”
长春宫内，烛火静静燃烧，映出兄妹俩跪坐在香案前的身影。
元昭微微一怔，偏头看向元成。
他的眉目清淡，唇角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笑意。
眸中不再是方才在临华殿的凌厉，而是带着几分温和与戏谑。
“你……”元昭不由眨了眨眼，语气带着些不确定，“皇兄，你不是生气？”
元成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香炉旁的三支细长檀香，轻轻点燃，插入香案前的铜炉中。
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氤氲在昏黄的烛光之中。
他望着母后的牌位，淡声道，
“昭昭，你可知你这些年来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元昭微微蹙眉，半晌低头回答，
“太顾虑，太仁慈。”
元成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意外，“你原来知道。”
元昭不言。
元成语调依旧平稳，
“纵然你从小备受宠爱，可你知礼数，懂尊卑。”
“尤其是母后去世后，为了不影响我，不影响霍衍，你便谨慎自持，处事周全。”
“即便受了委屈，也从未真正肆意过。”
元昭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是这样。
她自己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弱点。
她做什么事，总会顾及良多。
“所以哪怕面对魏少卿那样的人渣，杀了便杀了，你还要步步筹谋，一步一小心。”
“怕给我惹麻烦，怕一个不小心，又酿成大祸。”
元昭轻呼一口气，只道，
“我只是……不想让我自己的事连累你们……”
知知说的那一世，因为她错信他人，父兄俱丧，国破家亡。
她再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元成眸色深沉望着她，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既然让你跋扈，就有为你托底的能力。”
“你是我最亲的亲人，若连你都不能肆意而活，我要这天下和权势又有何用？”
“但今日……”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少见的赞赏，“你终于做了一次真正的‘昭和公主’。”
元昭愣了愣，旋即轻嗤一声，
“皇兄是觉得我今日像极了你？”
“孤倒是觉得……”元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像极了母后。”
元昭怔住。
母后……
她脑海中浮现出年少时的记忆，那个温柔端庄，却又从不屈服的女子。
“对所有人善良，但也敢爱敢恨。”元成的目光里，也闪过一丝柔软。
元昭垂下眼睫，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被这句话悄然触动。
她蓦地鼻尖一酸。
元成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做得很好。”
元昭抬眸，意外地看向他。
元成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在膝上缓缓敲了敲，
“你以为，今日若是你不先下手，淑贵妃就不会动手？”
他声音沉稳，藏着锋锐，
“她已经蠢蠢欲动许久，今日你砸了她的殿、削了她的面子，她必定气得恨不得撕了你。”
“可同时，她也怕了。”
元昭微微挑眉。
“怕你今日敢砸她寝殿，明日就敢夺了她手中的凤印。”
“怕你今日能当众掌掴她，明日就能直接将她扔出这皇宫。”
元成缓缓垂眸，望着母后的牌位，声音低而沉稳，
“这把大火，今日你已经点燃了。”
“接下来，就该由我来让它燃得更旺……”
……
皇宫发生的事情仅用了一个夜晚就迅速传遍京城权贵。
人人都说元昭“疯了”。
短短一夜，整个皇宫风云骤变，朝堂之上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论是朝臣，还是王公贵族，甚至连宫人私下议论时都难掩震惊。
哪怕淑贵妃尚未封后，可她执掌凤印，权倾后宫，更是晋王的生母，地位尊贵不言而喻。
可如今，她不仅被元昭砸了寝殿、掌掴巴掌，更被元成亲自下令幽禁，甚至禁足于临华殿，失去了往日的风光。
这是何等羞辱？
放眼整个大成开国以来，竟从未有人敢如此大胆！
宫内宫外，无不哗然。
翌日清晨，群臣集结于金銮殿，纷纷上书弹劾元成、元昭二人，指责之声如浪涛翻涌。
“太子公主兄妹二人罔顾人伦纲纪，竟对生养晋王的贵妃不敬，实乃违背天理！”
“尊卑有序，淑贵妃执掌凤印，乃六宫之主，昭和公主竟如此忤逆，是要挑战宫规祖制吗？”
“身为太子，理应以身作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竟助纣为虐，不重孝道，不尊礼法，如此行径如何服众？”
“纵使昭和公主为先皇后嫡出，可毕竟贵妃位高权重，如此行事，未免行事莽撞，不顾大局！”
……
疏折如雪片般递上，直指元昭兄妹罪大恶极，甚至有几名老臣激动得当场跪地痛斥，声泪俱下，似他们兄妹二人是当朝国贼。
整个朝堂，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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