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不见，黎成豪的两个儿子憔悴了许多，但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不复从前少年模样。
大儿子拉着弟弟跪在李四有面前：“求大人发悬赏令追捕余孽阮行。”汉话说得相当流畅。
李四有听在耳中，心里满意。
这两兄弟最近一直引导锦衣卫在各村庄推行土地新政策，据锦衣卫报告，二人做事十分卖力。不过他们一旦有机会回升龙城公干，必定想办法来求着抓大仇人阮行。
在李四有眼里，二人只不过是两条狗，但既然狗子忠心，不妨赏根肉骨头。他不急着答应，先命二人起来，问了些公务，而后才道：
“那逆贼阮行隐姓埋名躲起来可是不好找，你们不也发了悬赏么？整整五百两银子呢。”
大儿子跪在地上叩首：“小人报仇心切，请大人恕罪，求大人看在我父亲份上……”
“念在你们兄弟一片孝心，这悬赏，可以发。”李四有点点头，“不过大明只会悬赏五十斤大米，结局如何，要看天意。”
“谢大人！大明天威，此事必定能成。”
“起来吧。准你们十天假期。”
大儿子大喜，不敢多打扰，拉着弟弟退下，出门后偷偷塞给带路的锦衣卫一块玉佩。那锦衣卫面色大变，低声道：“你别害我。”
只因他们这些长期跟随李四有的心腹，哪个不晓得自家大人武力高绝说不准就能听见，更何况大人厚待属下，他们也算被喂饱了，不贪这点小利。
大儿子红着脸收回玉佩，口中道：“大明天兵品行高洁，佩服。”
他们走出七八步远，被张雪梅从殿内追出来拦住。
这姑娘斜一眼黎家兄弟，又瞅瞅锦衣卫，直看得他们惴惴不安，方才笑眯眯地指着锦衣卫：“你进去，大人有赏。”
这下喜从天降，锦衣卫拿眼神问张雪梅何事受赏，张雪梅指一指自己耳朵，锦衣卫栗然变色，往殿内疾步而去。
等锦衣卫回殿，张雪梅看黎家兄弟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珠一转，给他们出了主意：“最近天天有人拿人头领赏，你们不妨先去翻验一番。”
然而这兄弟二人早就想到此节，已经安排手下家丁检查过了，确认没有阮行的人头。
大儿子弯着腰说：“好主意，多谢姑娘提点。”
目送张雪梅洋洋得意地回殿内，黎家兄弟一齐长出一口气，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压抑心中的喜悦，回家安排追捕阮行事宜。
殿内。
李四有问刚才的锦衣卫那块玉佩值多少钱？
锦衣卫道：“大约三五吧。”
“嗯，赏你十两。”李四有一挥衣袖，命此人退下领赏。
张雪梅从殿外进来拍拍锦衣卫的肩膀：“还好你小子自律，哼！”
周淮和徐乐陪侍在旁。
周淮道：“宣德年间我大明在此地不能立足，起因就是官员贪腐激起本地民愤。我辈当吸取教训。”
李四有听得此言，把目光投向徐乐。
徐乐思索片刻道：“我怎么觉得大人的意思，这好处该拿还是得拿，只不过要堂堂正正地拿。”
周淮道：“收刮过甚，恐有大变。”
两人意见相左，便等李四有评判。
李四有笑一笑：“张姑娘，你怎么看？”
张雪梅翻个白眼不答话，脸上大写着“又来了”三个字。周淮悄悄给她使眼色，张雪梅一撇嘴：“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都离不开钱。”
这姑娘跟随李四有几天，见上司脾气和蔼，从前的畏惧之心全无，说话随意了许多。
“说的好。”李四有大赞。
以后安南这里需要三人在暗中控制场面，是以李四有必须把心中的想法告知他们。他问三人：“假设此地的财富是个定数，该怎么分？”
三人对视一眼。
张雪梅大声道：“我们肯定要先拿一份。”
这里的“我们”指的是此次南下的各类外来人士，相比安南土着，“我们”是一伙的。
徐乐道：“投靠我们的狗腿子也得分一份。”
周淮道：“自古皇权不下乡，要控制乡野，需仰仗乡中有威望之人。必须给他们留一份。”
三人的回答渐渐触及核心。
李四有问：“我说过，田无税。我们的利益在于集中收购粮食，转运到中原换物产。既然是收购粮食，谁卖粮给我们？”
“地主。”
“地主都是什么人？”
三人脑筋急转。周淮道：“大部分都是南下的自己人，本地地主恐怕极少。”
徐乐道：“如此看来，卖粮收益只需分给我们军卒和管理层，外加手下的狗腿子。”
李四有缓缓点头。他见三人面有喜色，便沉沉问道：“乡下的地主卖给我们粮食，他们要想多拿好处，会怎么办？”
“加地租呗。”张雪梅脱口而出。
李四有道：“我们不收税，地主却加地租，那我们一番仁慈之心是不是喂了狗吗？”
周淮面带忧色：“这乡下，不好管。”
“地租定死，谁也不准加！”李四有斩钉截铁道，“锦衣卫就要干这个事，你们明白了么？”
“这——，我们人太少根本管不过来。譬如我大明朝，都是村人自发定的地租。”
听到周淮口称大明的惯例，李四有冷声道：“所以，此地第一要务在于教化。”
“你们要在三年内，让这里安南土着人人能数十个数，能听懂汉话，能认得百把个字。把田无税和地租定死，要传扬到每个村寨，要让村人不再受欺瞒，让村人自己去跟地主争！”
“你们想一想，是地主人多还是农民人多？只要你们不偏袒地主，他们谁能斗赢？”
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依靠农民斗地主的！
包括张雪梅这个女流之辈，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等于是把许多利益留给了农民。”周淮心思转得很快。
徐乐也跟着说：“所以，我们锦衣卫要压制地主，不怕多拿钱，就怕拿地主给的钱。”
“对！这钱，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拿。”
李四有指向门口：“我今日给赏赐，就是定下分饼的规矩。”
说话间，他杀气腾腾。
周淮和徐乐心中凛然，而张雪梅突然觉得以前害怕的那个“人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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