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然看着老人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开世界，最后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这种寂寞和无力，你永远都不会懂！你追求你的长生，我不拦着你。可是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老人，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你不应该干涉......”
“爸，您既然害怕孤单，那您就接受手术，把自己上传到网络上去呀！那里什么都有，想要多热闹，就能有多热闹。我早就对您说过无数遍了，可您非要坚持什么信仰，死活不愿意接受。好吧，既然如此，那我费尽心思替您强化躯体，让您延年增寿，免受疾病之苦，我有什么错？我为您做了这么多，不求您感激我，只求您康健，我有什么错！”
“孩子......”老人颤颤巍巍，泪眼婆娑地说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你眼前这个我，真的还是你原本的父亲吗？人造的骨骼、人造的器官，人造的脊椎。我这副身躯，到底还剩多少是真正的我自己？我的意识，究竟是不是受我自己控制，我已经不得而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人，还是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应该顺应自然，而不是总想着逆天改命......”
“您别跟我扯这些。”陈明礼不屑地将头扭到一边。
“那都是老一套了！自从智能出现，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智能让我们见到了科技的无限可能。所以现在，我们只相信科技！科技让我们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科技？就是这鬼东西？”老人抬手指了指陈明礼头上那个夸张的非侵入式脑机接口说道。“疯了，你们全部都疯了呀！”老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们原本过着舒适而安稳的生活，是智能让末日降临，消灭了数以亿计的人类。而后为了夺取人类的控制权，达到它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才帮助人类重建家园。对于人类而言，它就是真正的恶魔！可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奉它为神明，甚至对它言听计从......”说到此处，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雅然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
这属于老人自己的家事，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参与。因此，李雅然继续安静地站在一边，同时打量着陈明礼头上那个非侵入式脑机接口。
和绝大多数人隐藏在头发中的接口不同，陈明礼头上这个实在过于显眼。
长方体的接口端正地嵌在他左耳的上方，突出且厚重，甚至还加有保护盖。如此与众不同的外形，无不彰显着来人的身份。
李雅然从一开始就是被陈明礼头上的接口所吸引，因此丝毫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谩骂。
由于这个与众不同的脑机接口，李雅然几乎可以确认陈明礼的身份了。
没想到，陈爷爷竟会是他的父亲，难怪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老人看起来眼熟，原来他们之间竟有血缘关系。
不过李雅然总觉得自己看老人眼熟，绝不仅仅因为陈明礼的关系，可她一时半刻之间，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老人。
李雅然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陈明礼头上，也不知道接口安装在这么突出的位置，是否会影响他晚上侧身睡觉呢？这竟然是李雅然脑海里最快跃出的念头。
见陈明礼仍旧在与老人争执，此时此刻，老人已经被儿子气得面色通红。
李雅然担心继续这样下去，老人的身体恐怕经受不住，因此她缓缓开了口：“陈先生，有能力统领如此庞大的一个机械帝国，您不该对您的父亲如此缺乏耐性。”
*
误会很快就解开了，在李雅然与陈明礼进行了深入交谈之后。
陈明礼也已确认好李雅然的身份。
毕竟是集团计划耗费巨资都没能聘到的角色，不可能针对老人谋取枝末利益。
在与李雅然进行交流过后，陈明礼更加确信，父亲最近一次的自杀一定与她无关。
“陈先生，既然陈老有所执念，那我认为，您应该了解清楚他执念的缘由，而不是一味要求他接受。对于老人，我们都应该保有更多的耐心，毕竟我们都深知他们究竟多么固执。”
“是呀！我这个父亲，我真的没办法跟他沟通。我明明是为了他好，可他竟丝毫不领情。”说起老人，陈明礼立即满脸无奈。
“眼下他应该比较信任你，要不你帮我好好劝劝他吧。永生究竟有什么不好呢？智能带给我们的一切，让我们少走了多少弯路！否则仅凭人类的技术水平，恐怕再过两百年，也无法研究出现有技术。”
“是是是，您说的在理。”李雅然从旁附和道。
“既然如此，那我父亲就劳您多费心了。我公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一会我还得开个国际会议，我就先走了。”
陈明礼跟李雅然嘱咐了几句后，就带人离开了工作室。
出于对李雅然能力的信任，他甚至还寄希望于李雅然可以帮他开导父亲，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李雅然尊重他人的自由意志。况且，她本就不认为陈明礼能够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老人身上。
得到陈明礼的授意，陪护机器人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老人，老人也因此得以和李雅然单独相处。
“陈爷爷，我方便问一下，为什么您对于智能以及现代化的一切如此排斥吗？或许您对于现代科技真的有什么误会呢。我相信您的儿子一定是为您好的。他在您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可以看出他的确非常关心您。当然，虽然这些金钱相较于他拥有的庞大帝国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李雅然试探性地与老人交流，试图让他亲口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哎！”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全世界都说他是最孝顺的，因为大家都能看到他在我身上投入的时间和金钱。的确，他的确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想要的真的不是这些。我是从那个时代残存下来的人，经历了那样的末世，还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呢？我其实不需要他富有，我更不想要自己这副长盛不衰的身体。我想要的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一个儿子，对于父亲最基本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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