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章义，虽然举家搬去了京城已有十年，可是父母并兄弟都在姑苏祖宅。
是以两边时常书信联络，李章义也时常会差家中管事去探望家人，一并问候自己的故交。管事去到林府老宅时，听说林如海在扬州任上重病。
知自家老爷与林如海交好，管事不敢拖延，一路疾行，上月抵达京城，带去了林如海病危的消息。
李章义与林如海相交一场，引以为知己，得知消息大哭了一场。
本想亲自去见他最后一面，奈何万寿节将至，祝文、诏书、整理编纂庆典史料等工作甚多，翰林院忙了个人仰马翻，李章义自是无法抽身离开京城。
这才想起施益丰来信说已到宛阳城，宛阳城离扬州不算太远。就让他以徒弟的身份，代替自己去探望林如海也无不可。
甄士隐闻言微微叹气，他已过花甲之年，最是听不得这些生老病死之事，每每知晓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过去在姑苏的旧友病的病，死的死，关系最好的严城博三年前也故去了。
年少时读杜工部诗句“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时还不觉得什么。
现如今，单是想想“半为鬼”三个字，就能让人泣涕涟涟。
英莲也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样子。
算了算日子，现今是八月初，一个月后的九月初三，林如海就会亡故。她虽知道这件事，却什么也做不了。
十年过去，上一世的记忆英莲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之所以记得林如海的死期，还是她与黛玉学诗之时，读到了白乐天《暮江吟》中“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之语。
林黛玉突然就红了眼圈，当着她的面不好表露出来，寻了个由头去里间整整哭了半日，至晚间就发起高热来。
问了紫鹃才知道，九月初三是林家老爷的忌日，林姑娘读到那句，就想起亡父，要她怎么不伤心？
要论上一世认识的人，黛玉待她是极好的。也是多亏了黛玉,英莲才能学会作诗。上一世活了十几载，竟然是那段在园子里作诗的日子最是欢喜。
想到一个月后，林姑娘不知又会哭成什么样，心下替她难过，竟也落下泪来。
施益丰见自己一番话倒招惹的两父女难过起来，很有些过意不去，只是甄士隐为何难过他尚能猜到几分。英莲也这般，就叫他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
英莲有心跟着施益丰一起去扬州，林姑娘哭时，有人宽慰着也能好些。
可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莫说甄士隐不会答应，这一世林黛玉是不认识她的，她若是贸贸然出现，怕是也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一时之间又恼起自己来。
重生一世，还是帮不到林姑娘。
“哟，这是哪里的话说的，怎么好端端的三个人对坐着抹眼泪呢？”文诚的话语声传来。
她的身后追着传信的小厮。
文诚是个急性子，与甄家又极熟悉，每次都等不得通传径自入内。
英莲见她来了，忙起身见了礼，“诚姨怎么来了？”
小厮送上茶水来，文诚试了试温度，一口喝干，抹抹嘴才说明来意，“后日就是斗香会了，我来看看你准备的如何。”
每三年一次的斗香会是调香界的盛典，届时，无论是香料商人、调香师、药师，还是喜欢制香的文人雅士都会出席。
三年前英莲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就夺得魁首，在调香界一战成名。
其实文掌柜刚从顾家出来。
因着上次英莲的事冤枉了人家顾晏兮，她们姐妹俩在顾家很是不客气。
虽是商业竞争对手，可一码归一码，这点礼数文诚还是懂的。
带了礼品跑去顾府道歉，却被顾晏兮不阴不阳地数落了一番。她想怼回去，可偏生那顾家小狐狸是读过书的，骂起人来引经据典，她听不懂。
回怼也没了气势，怕若是说不对反叫那小子笑话了去。
所以积着一肚子火，恨不得马上就到斗香会，让英莲好好挫挫顾晏兮的锐气。
当然这些话不能告诉英莲知晓。
甭管文诚平日里怎样，对着英莲从来都是慈眉善目的长辈形象，因此就打着看她的名号来了。
这倒问的英莲一头雾水，斗香所用之香文诺早就准备好了。其他环节考校的都是硬功夫，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这会儿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文诚也知道自己的理由过于牵强，只能拐去别的话题。
恰好就有一件香界的大事。
“这次的斗香会可不一般，连香婆婆都来了。你知魁首的奖品是什么吗？可比你三年前赢得珍贵多了。”文诚卖起了关子。
这话英莲是不信的，上回她的奖品是紫、绿两大段奇楠。要说香料界有什么比那两块更珍贵的，她想不出。
“诚姨莫要哄我，哪里就能比紫、绿奇楠更珍贵了？难不成是菩萨送来了牛头旃檀香不成？”英莲说着掩唇而笑。
甄士隐虽然不太会调香，可风雅了一辈子，香方也看了不少。听女儿淘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施益丰是真的不知，“英莲妹妹，牛头旃檀香是何物？”
“是佛经里写的香，想是和尚们杜撰出来的。传说中天神与修罗作战受伤，就是用这香疗伤的。还说异国有个国王求香，只一小段就要一亿两黄金。《华严经》中说，用牛头旃檀香涂抹身体，火便不能灼烧自己。”
“若是真有这样的香，那国王买来填充国库也是不对，想是一点也没考虑百姓。免受火炙之苦的香发给激桶处岂不便宜？再有火灾，去救人也不怕了。”
英莲说的一脸气愤，好像亲眼见到有那么一个国王，得了牛头旃檀香不去救火，而是自己藏起来一般。
她认真的模样倒是把其余几人都逗笑了。
文诚畅快笑了一阵，将方才在顾家受得气全笑没了，伸手就掐英莲的脸，“你可真是诚姨的小开心果。”
笑罢，一脸神秘，“这次魁首所得之香，便不是牛头旃檀香，也差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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