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听到“赴死”一词时，他干裂的嘴唇便开始颤抖，仿佛成了那个被神主遗弃的孤儿，脑袋空空。但毫无疑问，他早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始终不愿接受。人之常情。
过了一会，委托人瞪着疲惫的眼睛，抬头看向巴别尔。他仍然在冲他微笑，马车经过了一段林荫大道，阳光斑驳错落地洒在二人脸上。
福劳斯这才注意到，调查员有一双冰冷的红色眼睛，也许是近期见多了灵异事件，他甚至觉得，那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福劳斯鼓着腮帮子，做了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
“利斯默尔调查员，我知道，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我不能再拖累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必须面对……就算赌上我的性命，是的，我做好了、我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导火索是那面铜镜？”听起来就像是明知故问。
然而福劳斯诚恳地点点头：“那是‘他’的东西，是‘俱乐部’的东西，我当时急需用钱，所以……
“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再次提醒您，情况或许比您想得更复杂，我并不是随机……”
正在这时，调查员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嘴唇上，示意委托人噤声。于是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您必死无疑。”巴别尔语气平淡地陈述，“您的家人和朋友都会获救，可您自己，诚实地说，在我看来存活的希望渺茫。”
“……”登时，他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摔得粉身碎骨，“您都知道了？”
“不全是，否则我就不会赴您的约。”调查员开始闭目养神，现在感到疲惫还太早了，“还差最关键的动机，必须亲眼一看。”
福劳斯张开嘴，又合上，停顿了一会，说道：“……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吗？”
“‘阳光底下无新事’，不是吗？”
听到这里，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提到的他必死无疑，现在也仿佛不那么难接受了。
于是他把脸扎在手心里，整个身体耸动了两下：“老实说，我不在乎了，与其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倒不如死得其所。”
巴别尔注视他的头顶，问道：“‘恶灵’知道这些驱魔道具的存在吗？”
“不，不知道。他们只关心……”话说到一半，福劳斯忽然扭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驾车的车夫，谨慎地说，“只关心下一个‘宿主’是谁。”
调查员这时才留意到，这辆马车的车厢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委托人坐的位置后方，有一部分镂空的花纹，正好与前室相通。
换句话说，马车夫多少已经听到了他们先前的交谈内容。
“我听说不少特别调查员都有通灵体质，”似乎是为了缓解焦躁，福劳斯换了个话题，“您也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吗？”
“您指哪些方面？”
他想了想：“占卜未来，通过触摸被害者的遗物跟他们产生连接，或者能和灵魂对话。”
“执法厅里还有这样的人？”
“对，亚伦·席拉，正牌灵媒，神主的宠儿，我在几个月前就找过他，请他帮我算算下一局赌局押大押小才能赢到钱。”
“结果如何？”
“他拒绝了。”
“我能问问原因吗？”
“当然，但是，亚伦没告诉我具体的理由，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阵，然后就走了。真是个怪人。”
……
三言两语的交谈中，马蹄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奎尔城市区人流量大，必经的路段通行速度缓慢，原本预计一个小时的车程，经过两三个小时颠簸，他们才终于抵达。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气温有所上升，车夫赶着马车一路南下，来到一片旧街区，又钻进了一条窄马路；路两侧的商户挨得很近，对街距离超不过十米，路边没有垃圾桶，生活垃圾便堆在几乎每一个墙角和每一扇门门口。苍蝇围着那些竹篮和布袋子打转，看起来很久没人清理，气味直呛鼻子。
调查员先走下车，胳膊上挂着外套，环顾这条街区。附近都是年代感十足的老楼房，紧紧挨在一起，许多地方腐朽损坏，不少屋子连烟囱都塌了，年久失修。此时临近中午，街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饭菜的气味都闻不到，实在是过分偏僻。
雪路区是奎尔城最早的一条街区，在近两个世纪前属于城市的中心，如今却已经成为濒临荒废的贫民旧街。福劳斯向巴别尔介绍。晚上会更热闹些，拾荒者睡在大街小巷里每一处干燥的地方，白天，他们就到卢拓镇去碰运气，有时翻一翻零星的住户抛出门来的新鲜热乎的垃圾。
调查员听得眉头紧锁，开始带着另一种心情环顾四周。福劳斯则先行一步，登上门前的台阶，扣响了门栓。
“铛铛铛”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我的朋友卧床已久了，听不见也难怪，我们还是自己来吧。”
委托人边嘀咕边取出一把钥匙，拧开了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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