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顶的铜铃猝然齐鸣。
六个总角小儿攀在飞檐上，手里攥着浸透井水的帷幔，正将缀满铜铃的帘布往四周抛撒。
七八岁的稚童拍手笑着指向夜空："阿娘快看！
星星在帘子上打秋千呢！"
胡瑾突然拽过林祭腰间緺丝绦，在她后腰系了个活结。
玄铁剑穗扫过解毒草汁液，竟凝成弯弓形状："夫人可还记得，暹罗米袋里的避水珠？"
林悦被问得心头突突直跳。
那日清点漕运货物时，她确实摸到米袋夹层藏着硬物，但胡瑾笑着说是防潮的樟木球。
此刻望着漫天逼近的孔明灯，突然明白那些"樟木球"正在粮仓蒸腾起青烟——是遇水即燃的磷粉！
"当家的！"漕运管事捂着漏风的门牙扑进来，"晒谷场堆的米袋......"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炸开冲天火光。
裹着鲛油苎麻绳的暹罗米遇水爆燃，将半片夜空烧成琉璃色。
胡瑾广袖翻飞间甩出三根金针，正钉在孔明灯垂下的引线上。
林悦嗅到焦糊味里混着松脂香，突然想起半月前胡瑾特意吩咐给粮仓顶棚刷的防火漆——原是掺了南海沉香的粉末。
"瑾少爷！
了望塔传讯！"满脸烟灰的亲卫冲进来跪得太急，膝下青砖突然裂开蛛网纹。
林悦瞧见裂缝里涌出的黑水正沿着解毒草根系倒流，腕间银镯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
胡瑾剑尖挑起块燃烧的帷幔掷向房梁，火光照亮他眉间猩红的咒印："夫人可愿与我赌一局？
赌那些宵小更想要胡家的粮，还是......"他染血的指尖突然戳进自己心口，蘸血在族谱空页画了道符，"我这条疯狗命？"
林悦尚未答话，远处突然响起震天战鼓。
三十六个赤膊力士扛着包铁木桩撞开祠堂大门，可本该守在箭楼的孩童们却咯咯笑着荡下帘布——浸透解毒草汁的帷幔缠上木桩，竟将包铁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当家的！
边界来报！"浑身湿透的传令兵摔在门槛上，怀里抱着的令旗已被黑血浸透，"那些黑衣人......全都不见了！"
祠堂霎时死寂。
林悦听见解毒草根系发出蛇类游走的簌簌声，余光瞥见老族长的桃木杖正在吸食地缝里的黑水。
她突然扯断腰间緺丝绦，将银簪狠狠刺进胡瑾掌心血口："借你三滴心头血！"
胡瑾放声大笑，任她蘸血在族谱画下连星符。
当第七颗血珠落在"耀"字末端时，整本族谱突然浮空展开，泛黄纸页上映出鹰嘴涧的实景——本该埋伏黑衣人的芦苇荡里，数百根断舌正在泥沼中扭动如活蛆。
"报——！"浑身裹着解毒草的斥候踉跄奔入，"东南晒谷场出现地陷！"
林悦腕间银镯应声炸成两截。
她顾不得满地乱滚的铜铃，抓起胡瑾染血的袖口按在解毒草汁液里："地陷方位可是正对南斗天梁星？"
斥候还未来得及答话，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林悦被胡瑾拦腰抱起时，瞥见他后颈浮现与傀儡相同的青黑咒文，却比那些符印多出三道血痕——是上元节那夜，她替他剜去蛊虫留下的疤。
"抱紧。"胡瑾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玄铁剑上，剑身骤然腾起青焰。
他踏着燃烧的族谱跃上房梁，剑气扫过之处，瓦片簌簌剥落如褪鳞的鱼。
林悦在猎猎风声中听见解毒草汁液蒸发的脆响，突然明白粮仓燃起的不是火，而是能焚尽巫毒的阳炎。
晒谷场的深坑里突然探出数百双骨手。
胡瑾挥剑斩断最先攀上来的白骨，反手将林悦抛向挂着七星幡的旗杆："夫人站稳了！"
林悦足尖刚触到旗杆，腰间緺丝绦突然被什么扯住。
她低头看见个浑身缠满水草的傀儡正咧嘴怪笑，满口尖牙间竟叼着半片鱼鳞令。
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顶银簪扎进傀儡眼窝——这是胡瑾送的生辰礼，簪头藏着能破咒的陨铁针。
"东南巽位！"胡瑾的吼声混着骨裂声传来。
林悦攥着染血的银簪转头，看见三十六个力士竟化作白骨巨人，每根肋骨都嵌着刻满咒文的铜钉。
而本该镇守祠堂的老族长，正拄着吸饱黑水的桃木杖走向深坑。
"瑾郎当心背后！"林悦甩出断成两截的银镯。
胡瑾头也不回地反手接住，将镯子套上剑柄猛击地面。
银器与青砖相撞迸发的火星点燃解毒草根系，碧色火焰顺着地缝窜向白骨巨人，烧得那些咒文铜钉滋滋冒烟。
当最后一个白骨巨人坍塌成灰时，晨曦已染红江面。
胡瑾拄着剑单膝跪在焦土上，玄色锦袍浸透血与汗，后颈咒文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林悦赤着脚奔来时，踩到块尚未烧尽的黄符，朱砂绘制的镇魂咒正扭曲成哭脸。
"当家的！
边界又出现黑衣人踪迹！"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胡瑾突然拽过林悦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道新鲜结痂的伤口："夫人可摸到了？"
林悦指尖触到块硬物。
尚未愈合的皮肉下，半枚铜铃碎片正随着心跳起伏，铃身刻着的咒文与傀儡身上的如出一辙。
江风卷着芦花掠过晒谷场，她忽然听见自己种在祠堂后的解毒草，正发出蛇类蜕皮般的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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