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从旧社会开始算有五代传承了，祖辈都是靠着这点鞣皮的手段过活。"
老板说这话时，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上的一块牛皮，那皮子在他掌下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店铺里弥漫着浓郁的皮革气味，混合着某种特殊的药水味道，让初来乍到的人总要皱皱鼻子适应好一会儿。
甚至阳光透过积着灰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皮屑……
“……就是吧，我们虽然鞣制出来的皮子很好，但却没有制作各种皮制品的手艺，弄出这些来实在有些浪费。”
老板说着，转身从货架上取下几个做工略显粗糙的皮包和皮带，摆在柜台上。
脸上，充满了尴尬。
可不是么！
如果他们能制作出好货品来的话，又岂会卖这么便宜，说到底还是没那能力，只能照葫芦画瓢去瞎做。
不得不承认，这些成品虽然用料上乘，但针脚着实不够整齐，款式也颇为老气，但凡是年轻人都看不上眼。
老板憨憨一笑，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原本下塌着的腰也仿佛更弯了。
是的！
那正是常年弯腰处理皮料留下的岁月痕迹。
李憨目光一一扫过货架上的那些皮货，最后落在一块未经加工的羊皮上。
他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发现这皮子柔软到不可思议。
在光线下面，居然都能呈现出原本自然的纹理，摸上更是如丝绸般顺滑……
“这……好货啊！”
李憨眼睛更亮了，越发坚定了内心所想。
他上辈子时，就曾在城里最高档的皮具店中，见过一块类似质地的羊皮子。
但那仅仅作为原材料，标价都高到令人咋舌！
“——五代人，全都是做鞣制皮料出身的？”
李憨忍不住又开口确认了一遍，手指轻轻捻动着那块羊皮的边缘。
“可不是嘛……”
老板转身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喏，那就是我曾祖父，光绪年间就在帝都那边专门为那些贵人鞣制兽皮了。
那时候鞣制皮子，不管什么虎皮、豹皮什么的都多到数不胜数，不像现在，也只能弄些牛羊猪皮来搞搞……”
照片里的男人面容严肃，身后是几口巨大的木桶，旁边则堆着各种兽皮。
看上去虽然不太清晰了，但明显正如对方所说，什么样的野兽皮都有……
李憨目光不自觉落在店铺的某个角落，赫然发现那里堆着的几个大桶，竟然跟照片上显示的一模一样。
看得出来，
那些大桶虽然已经不再使用，但老板一家仍视若珍宝，并未将其丢弃。
这真是...祖传手艺啊？
李憨眼睛一亮，
心中盘开始算起那些优质皮料的潜在价值来。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随意地翻看着柜台上的一副皮手套，状似闲聊地问道：
“你们一家人现在一天能处理多少张皮子？”
“天气好的话，二十来张吧。”老板搓了搓手，下意识以为碰到了大客户：
“如果天气不好，估计只能弄十来张。
就这，还得是在我们一家人全都上的情况下。
当然，如果用现代工艺，不像祖辈那么费时。
但那些关键步骤还是得靠手感，温度、湿度、药水的配比，差一点皮子的质地就天差地远了……”
李憨点点头，继续缓缓在店里踱步。
果然，最后在一处货架上整齐码放着各种皮料。
看那样子，其中不仅有厚实的牛皮、柔软的山羊皮，居然还有几张稀有的鹿皮，看上去纹理格外细腻。
每拿起一块，他都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完全没有普通皮革的刺鼻气味。
“这些皮子要是送到城里去卖，估计不便宜……”
李憨在心里盘算着，嘴上却继续问道：
“你们皮子这么好，怎么不考虑自己请个皮匠来专门做皮制品成品售卖呢？
相信只要弄出来好看款式的皮货，肯定能卖更贵？”
老板闻言苦笑着摇头：
“现在这年头，想请人来哪那么容易啊？
就我们家这情况，一家人能保住不挨饿就不错了，哪还有闲钱去请师傅啊？
所以后来想想，才自己硬着头皮上的……”
两人就这样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老板也没感到厌烦，反而跟李憨聊的有滋有味。
两人从各种皮料的季节性变化，到不同野兽皮的处理诀窍，再到这些年镇上买皮料的客人变化……
在不知不觉间，李憨已经把老板的底细摸了个大概。
——确实！
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的皮革店老板，祖上五代都是以鞣皮料为生。
他们家的手艺，曾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
但可惜的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老板他们家也彻底没落了下来，如今也仅能靠着手艺苟延残喘罢了。
同时也因为这个特殊的营生，使得街坊邻居们对他们家总是敬而远之。
毕竟那常年不散的皮革气味，那些常年浸泡在药水中的兽皮，还有院子里晾晒的各种皮毛，但凡是个普通人不愿意过多去接触……
李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老板，目光坚定。
“买了……”
他大手一挥：“你店里的所有存货，包括这些成品、半成品，还有你库房里鞣制好的皮料，我全包了。”
这话来得极为突然，
老板听了顿时惊讶地张大嘴，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便见李憨又补充道：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全家都得接受我的聘请，来为我工作。
当然，工钱肯定能保证比你开店赚得多……”
收编，刺裸裸的收编！
而且一收，还是一家子。
李憨这分明就是想着，提前为皮货行业布局呢！
店铺里突然安静下来，
连挂在门上的铜铃，此时都仿佛停止了晃动。
老板喉结上下滚动，他看了看墙上祖辈的照片，又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望向李憨的目光极为复杂！
活了几十年，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假话是自然能听懂。
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青年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
五代人的手艺，难不成就要这样交到外人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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