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玉牛村村口，几个村民发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林茜回来了。
头发散乱，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如纸。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踏入村界的一刻，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林知青！”
“快！快扶住她！”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起。
陆珩和李春燕也闻讯赶来，看到林茜虚脱的模样，眼圈霎时通红。
李春燕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林茜！你可算回来了！你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陆珩小心翼翼地接过林茜怀里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盒印着外文字母的药。
“阿莫西林！安乃近！天，她真的借到了！”陆珩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他高高举起药盒，“乡亲们！看看！林茜同志冒着风险，为我们借来了救命的西药！”
人群轰然炸开，感激与狂喜冲散了连日的阴霾。
“林知青真是好样的！”
“这下有救，孩子有救了！听说西药的效果比草药好多了！”
“那是肯定的呀，她是咱玉牛村的大英雄！”
陆珩和李春燕在一旁，激动地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地向村民们讲述着林茜这一路的“艰辛”——
如何顶着压力徒步几十里路，如何在别的村子低声下气地恳求，磨破了脚、饿晕了头才换来这几盒药。
两人活脱脱将林茜描绘成了一个舍生忘死、普度众生的女英雄。
村民们议论纷纷。
“真是豁出命去跑这一趟，听说跟周知青赌气，居然连自行车都没骑呢。”
“这林知青，平时看着娇气，没想到关键时候真顶用！”
“为了大伙儿，连脚底板估摸都磨穿了吧。”
“这下妥帖了！那些草药哪有西药见效快？”
林茜被人抬回知青点，安置在床上。
虚弱地半睁着眼，享受着四周投来的感激与钦佩的目光。
苏晚晚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看到那几盒西药，眉心却蹙成一个疙瘩。
“这些药……最好还是想办法还回去。”
苏晚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刚刚还充满热络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你说啥？”李春燕第一个炸毛，眼珠子瞪得溜圆，“还回去？林茜拼死拼活借回来的救命药，你让她还回去？苏晚晚，你安的什么心！”
苏晚晚平静回视，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我并非质疑林茜同志的心意。但大家有没有想过，眼下红旗公社各村，情况都不明朗。”
“今日我们借了药解燃眉之急，万一，我说万一，黑皮村、前进村过两天也爆发了麻疹，他们缺医少药，第一个会怨恨哪个村？”
她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让许多狂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一些年长、考虑事情更周全的村民脸上露出了思索和担忧的神色，开始窃窃私语。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家里孩子正发着高烧的家长，根本听不进这些“万一”。
李春燕叫道：“苏晚晚我看你就是嫉妒，你见不得林茜立功！她豁出命借来的药，凭什么由你一句话就还回去？你没这个资格！药是他们自愿借的，谁管以后他们怨不怨？”
“就是！先顾眼前吧！”
“人家林知青好心，你倒泼冷水！”
苏晚晚看着眼前的情景，深吸一口气，明白此刻跟情绪激动、被希望冲昏头脑的人无法讲通道理。
她不再争辩，转身快步去找何惠民。
村长已经在自家菜地找到了卫生所的钥匙，大家看病便还是聚集到了卫生所。
何惠民正被一群心急如焚的家长团团围住，吵嚷着询问病情。
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镜片后的眼神透出浓重的疲惫，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
听完苏晚晚说的话，他也拧起了眉头。
“你顾虑的很对，我倒是想拦，可是……”他抬手指指外面攒动的人头，“你看看他们，我怎么拦？这麻疹真是太要命了……村里的孩子已经感染了十几个了。他们现在只认西药，想要马上看到药效，哪里还肯吃苦哈哈的中药？”
“你又不是医生，还是先顾好自己，别再管这些闲事了！”
何惠民一拳砸在旁边的旧木桌上，震得桌上几个玻璃药瓶叮当作响。
“我爷爷通过电话联系过那几个村子，黑皮村、前进村那边，根本不信！还把爷爷派去送预防草药的人给轰回来了！说我们玉牛村小题大做，危言耸听。怪我不听之前老师劝告，在农村行医，还妄想搞防疫，真是难于登天！”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自嘲地苦笑一声：“这件事要是闹大了，我肯定得吃挂落，说不定连市一医院都回不去了。”
苏晚晚的心赫然下沉。
愚昧和侥幸心理，有时比病本身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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