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照进前厅，在八仙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云儿轻轻推开雕花木门，沈砚的布鞋刚跨过门槛，便听见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媛，来见见你爹。"云儿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从屏风转出，红绸头绳随着动作轻晃。沈承媛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杏眼瞪得溜圆，目光在沈砚斑白的鬓角与云儿温婉的面容间来回打转："娘，你莫不是哄我？我爹怎会......这般老态？"
沈砚如遭雷击，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关节泛出青白。洞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扑进来，落在他崭新的靛青长衫上。他嘴唇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滚落："云、云儿，咱们......何时有了女儿？"
云儿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慢慢给你解释......"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这些年，我总跟她说，她爹是世上顶好的男儿。"
沈承媛怯生生地凑近，歪着头打量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老人。沈砚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云儿稳稳扶住。少女突然笑出声，酒窝在脸颊漾开："罢了，虽看着老些，倒也有几分爹的模样。"她将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塞进沈砚掌心，"爹，尝尝甜不甜？"
沈砚望着掌心温热的糕点，喉间像被山核桃梗住，眼泪啪嗒砸在糕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洞外的鸟鸣声突然变得遥远，唯有前厅里此起彼伏的抽噎声，混着桂花糕的甜香，在晨光里缓缓流淌。
木门吱呀轻响，阿媛蹦跳着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沈砚踉跄着扶住八仙桌，掌心死死按着桌面的木纹，仿佛要将这份真实刻进骨子里：“云儿，你没骗我？她真是......真是咱们的血脉？”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靛青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
云儿伸手替他擦去泪水，指尖触到他颤抖的下巴：“自从到了王府，我誓死不从，王爷也没强迫我。”她的声音裹着十四年的隐忍，“知道得知有了身孕时，我宁死也要护住这孩子，才不得不承欢于王爷，对外就说是王爷的孩子......”
云儿眼眶泛红，将脸贴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临盆那日，我故意从台阶摔下，咬着牙捱过三日三夜才‘生下’阿媛。李锦洲请了最好的稳婆和大夫，却没有瞧出破绽。”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如磐，“他把阿媛当亲生女儿教养，可我每日抱着孩子，都在想你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盼着见她一面。”
沈砚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十四年暗无天日的等待，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潮水。他猛地将云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破碎得不成字句：“我的女儿......我们的女儿......”窗外的风掠过屋檐，卷着晾晒的靛青衣衫轻轻摇晃，恍若岁月在此刻终于停驻。
沈砚跌坐在太师椅上，颤抖的手指抚过阿媛方才坐过的雕花椅背，触感还带着少女的体温。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斑白的鬓角，将眼中翻涌的泪花染成细碎的金芒。他仰头望着梁上悬着的蛛网，喉咙里发出一声又哭又笑的哽咽，惊飞了檐下小憩的麻雀。
"值了......都值了......"他喃喃自语，布满老茧的手掌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要将狂乱的心跳按住。十四年蜷缩在潮湿山洞里的孤苦，那些啃食野果充饥的寒夜，此刻都化作轻烟消散在暖融融的日光里。云儿递来的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勾勒出她眉眼间未曾改变的温柔。
"当年躲在山洞，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他伸手抓住云儿的衣角，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如今老天爷把你和女儿都还我......就算再让我熬十年，我也甘愿！"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已砸在茶盏边缘，惊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倒映着满堂温柔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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