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企业家那张因财富和权力而惯常颐指气使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一般的声音,肥胖的身躯肉眼可见地佝偻下去,像个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麻袋。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反复地、低低地喃喃:“我给他们买了大房子……打了那么多钱……他们为什么不多等等……为什么……”
李沐白就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过太多这种,生前汲汲营营,追逐那些看似重要无比的东西,直到死了,魂飞魄散的一刻,才惊觉自己真正弄丢了什么。钱能买到豪华墓穴,买不到墓前一碗热汤;能买到旁人的羡慕吹捧,买不到至亲真心的一滴眼泪。
更有一次,是个出轨成性、最终死在情人床上的男人,叫赵乾。他的魂被勾出来时,还带着几分风流自赏的得意。李沐白按规矩,允许他在还阳片刻(仅限于魂魄短暂回归,感知周围)与家人“告别”——这是地府出于某种恶趣味或者说是教化目的设立的流程。
赵乾的魂魄飘回了他那布置精美的家。没有他预想中的哭天抢地,他的妻子,那个他以为永远会逆来顺受的女人,正平静地整理着他的遗物。一个陌生的、面容敦厚的男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年幼的儿子,抱着个小汽车,跑过去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陪我玩!”
那一刻,赵乾的魂体剧烈地扭曲起来,发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啸叫。他想冲过去,想抓住儿子,想质问妻子,但他的魂魄只能像一阵无力的风,穿过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家具,穿过那个取代了他位置的男人,穿过对他毫无所觉的儿子。他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阿娟!你怎么敢——!”他疯狂地嘶吼,魂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而闪烁不定。
李沐白站在阴影里,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或者说,悲剧。直到时间到了,他才一抖锁链,将那几乎要失控癫狂的魂魄强行扯了回来。回地府的路上,赵乾一直在哭,在骂,在哀求,说他后悔了,说他其实最爱的是他妻子,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李沐白始终一言不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总是这样,拥有时肆意挥霍,失去后方知痛彻心扉。可惜,阴司不信眼泪,只认因果。
这些面孔,这些悔恨,这些迟来的眼泪,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溪流,汇入他作为勾魂吏的日常,渐渐凝固成他眼底那层擦不掉的疲惫和漠然。他有时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跳。他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他们那样。他还有机会,只要完成这一万次任务。
他拼命接任务,几乎不休息,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地府的上级欣赏他的“效率”和“冷静”,认为他是个难得的、不受情绪干扰的好员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想给自己任何停下来回想的机会。他怕一想,就会想起阳间那片温暖的阳光,想起母亲做的、有点咸却无比温暖的番茄鸡蛋面。
母亲……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去细想这个名字了。那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父亲去得早,是母亲一个人,靠着微薄的收入,省吃俭用,把他拉扯大,供他读完大学,看着他进入人人羡慕的大公司,成为了一名程序员。他记得离家那天,母亲在车站使劲朝他挥手,脸上是骄傲的笑,眼角却藏着泪花。他那时意气风发,满心想着要在大城市出人头地,接母亲过去享福。
后来呢?后来是永无止境的加班、改不完的BUG、应酬、晋升……他给母亲寄的钱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电话也从最初的一周几次,变成一个月一次,再到后来,有时忙起来,连母亲打来的电话都顾不上接。他总是说:“妈,等我这个项目忙完就回去看你。”“妈,等我升了职,换了房子,就接你过来。”
母亲总是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好,好,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和掩饰不住的期待。
可他最终,也没有忙完那个项目。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后,心脏骤停,倒在了堆满代码的显示屏前。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母亲好好道个别。
这种尖锐的愧疚,像一根锈蚀的钉子,钉在他的魂体深处,平时被忙碌和麻木包裹着,稍一触碰,就疼得钻心。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最后一个数字上。回去,回去补偿,回去尽孝,回去亲口对母亲说一声“对不起”。
“七四九!任务来了!”传令鬼吏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沐白精神一振,立刻收敛心神,将那些杂念强行压下。他接过一面新的、散发着微弱幽光的任务令牌。入手冰凉。令牌正面浮现出此次勾魂的目标信息,背面那鲜红的数字,跳动了一下,变成了“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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