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第一次注意到小林的全名，是在一份需要双签字的项目书上。
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三毫米处，他盯着乙方签名栏那行清隽的字迹——裴霄林，墨水微微晕染开，像一滴被风吹散的雨。
"有问题吗？"小林的声音从会议桌对面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雾霾蓝的西装，发尾用珍珠夹松松挽起，指尖正轻点平板电脑边缘，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裴傲青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猩红色。
林牧推了推眼镜："只是没想到裴助理也姓裴。"
"收养家庭的姓。"
她接过文件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林博士现在可以签字了吗？您已经盯着我的名字看了两分钟。"
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林牧突然开口："最近三个项目的对接人都是你。"
"是的。"
"上周的医学峰会，你就坐在我斜后方。"
"主办方安排的座位。"
"前天在咖啡厅......"
小林抬起眼："那是裴氏注资的连锁店，我负责季度巡查。"
她合上文件夹，"需要提供巡查报告吗？"
阳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在林牧的袖扣上。
那枚镶着蓝宝石的扣子还是三年前裴傲青随手送的圣诞礼物。
"不必。"林牧摘下眼镜擦拭，"只是好奇，裴氏最近很闲？这种小事需要总裁特助亲自跑？"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只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小林的表情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五秒钟后，她露出标准的商务微笑："林博士似乎对我有误解。如果您担心公私界限问题，从明天起会由陈总监对接贵实验室。"
她从平板调出一份通讯录，"他的联系方式已经同步到实验室邮箱。"
林牧的手停在半空。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起身时她碰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浸湿了项目书的一角。
"抱歉。"她抽出手帕按在污渍上，"我会重新准备一份。"
"另外，"小林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这是您上周要的欧洲临床数据，已经按您习惯的格式重新整理了。"
她离开时甚至没忘记擦干净文件上的咖啡渍。
林牧没想到"更换对接人"的执行力如此彻底。
集团年会没见到她，医学论坛没见到她，连常去的私房菜老板娘都问："那位总点老鸭汤的小姐怎么不来了？"
直到深秋的行业晚宴，他才在香槟塔旁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林正在和德国代表交谈，流利的德语混着偶尔的法语词，珍珠耳坠随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穿着墨绿色丝绒长裙，比平时松散些的盘发露出后颈一颗小痣。
林牧发现自己记住了这颗痣的位置。
"看什么呢？"张鹭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
"你们裴氏最近很缺人手？"林牧晃着香槟杯，"总裁特助都派来当翻译？"
张鹭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小林主动要求的。她本科在慕尼黑交换过。"
停顿片刻，"对了，她下个月调任欧洲分部。"
香槟气泡在林牧喉间炸开，刺得他咳嗽起来。
医疗AI的算法突然出现问题。
凌晨的实验室里，林牧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错误代码，第十三次重跑模拟程序。
当红色警报再次弹出时，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电话在三声后接通，背景音里有航班广播的模糊回响。
小林的声音带着轻微电流杂音，"您有紧急文件要处理？"
林牧的指尖悬在键盘上："脑机接口的原始数据有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具体症状？"
"情感识别模块将恐惧误判为......"他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心动。"
机场广播正在播报最后一班登机提醒。
小林突然问："是L-712号样本组？"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组数据是我亲手录入的。"
她的声音忽然近了，仿佛凑到了话筒边，"当时有位患者看到您走进实验室，生理指标出现剧烈波动。"
林牧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别误会。"小林轻声道，"她只是认错了人。"
通话结束后的第三十七分钟，实验室的门禁突然响起。
林牧打开门，看见小林拖着登机箱站在走廊里，发丝上还沾着夜露。
"改签了。"她递过厚厚的文件夹，"这是原始记录。"
林牧没有接文件。
他的视线落在她无名指上。
那里有道浅浅的压痕，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但现在空空如也。
"为什么拒绝晚餐邀请？"
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雪花般散开。
小林蹲下去收拾时，林牧看见她后颈那颗小痣藏在碎发间，像句欲言又止的注脚。
"因为您需要更好的研究对象。"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如初，"比如不会把专业欣赏误读为心动的AI。"
医疗AI上市发布会上，林牧的演讲PPT最后一页跳出一张照片——
雪后的湖畔，两个并排的咖啡杯在露天咖啡桌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
林牧推了推眼镜："这是算法团队的新成员，裴霄林女士。"
聚光灯突然打到观众席，穿着珍珠灰套装的小林僵在原地。
"她坚持认为，人类情感无法被数据量化。"
林牧走下舞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所以我设计了新算法。"
他将戒指举到检测仪前，屏幕立刻跳出分析结果：
「对象：林牧」
「情绪状态：紧张97%|期待89%|爱意100%」
「建议回应：亲吻他」
小林夺过戒指戴在手上，然后当众关闭了那台正在工作的检测仪。
"误差太大。"她红着耳尖说，"实际数值应该是......"
林牧低头吻住她时，会场爆发的掌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后台主控室里，裴傲青关掉麦克风："赌注我赢了。"
张鹭白数出五张钞票："他们居然撑了三年才捅破窗户纸。"
窗外，雪花正轻轻落在结冰的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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