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更显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黑胶唱片和陈年木材混合的独特气味，仿佛时光在这里沉淀、凝固。整面墙被改造成巨大的书架，塞满了各种漫画、动漫设定集和音乐杂志。
另一侧则是一个乐器角，陈列着鼓、键盘和几把吉他。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穿着宽松的黑色工装裤，搭配一件印有模糊乐队Logo的 Vintage T恤，外面随意罩了件亚麻衬衫。一头利落的短发染成了深蓝色，正坐在沙发上。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洒脱不羁的气度。
此刻，她看向叶勤勤，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却并无敌意。
“你就是……勤勤？”她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很有磁性。
“是我，冯女士。”叶勤勤连忙点头，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叫晓姨吧，‘女士’听着怪生分的。”冯春晓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些许疏离感，显得随和了许多。她走到旁边的小吧台，倒了杯酒递给叶勤勤。
叶勤勤本能想拒绝，但想到接下来的“访谈”，酒不喝感情不到，怎么谈？
“喜欢音乐、动漫和好酒的女子，难怪我舅舅，对您那么……推崇，不吝赞美。”
冯春晓莞尔，小姑娘机灵的样子，与当年的顾生，完全不同。“这话可不像是顾生说得出来的。一晃眼快二十年了，我认识你舅舅那会儿，你估计还是个小不点呢。比你舅舅嘴甜，他啊，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什么来。”
她语气自然，让叶勤勤初来乍到的紧绷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喝了一小口，下意识蹙眉。
“这是椰香林影，恬淡的口味，很适合女孩子，慢慢品尝。”
“好喝，晓姨。”叶勤勤从善如流地喝着，自然开启话题。
“我见过唐川了，从他那里听说了很多您和我舅舅当年在星藤的事。收拾舅舅遗物时，我才发现他买了那么多东西，音乐唱片、动漫周边，复古乐器……很多都是我完全不了解的样子。晓姨，我害怕遗忘，我想重新认识他。您眼中的我舅舅，到底是什么样子？”
冯春晓的目光飘向虚空，仿佛随着楼下的歌声，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啊，一个学声乐的，当年被爸妈硬塞进我叔的星藤公司，美其名曰历练，其实就是找个地方看着我别瞎混。”她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没劲透了。直到公司要开年会，我觉得终于有点用武之地，就主动请缨，要给我叔叔一个惊喜，给所有人一个与众不同的年会。”
“然后呢？”叶勤勤追问。
“然后？”冯春晓嗤笑一声，“下面报上来的第一个节目就让我大跌眼镜。他们研发部那个年轻的技术骨干，大家口中的潜力股，顾生同志，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活像加班三天没洗澡的。这就算了，他一开口唱那什么《2002年的第一场雪》，好家伙，调子跑得比离谱还离谱，差点给我送走。”
叶勤勤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想笑，又觉得心酸。
“不过，”冯春晓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点专业人士的审视，“以我的耳朵听，他那把嗓子的底色其实还行，有点沙哑的颗粒感，稍微雕琢一下，应该OK。玉不琢不成器嘛，所以我就激了他一下。”
“所以，舅舅后来真的练成了？还登台表演了？”叶勤勤想起唐川的描述和墙上那张照片。
“嗯哼，”冯春晓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就练了一个来月，登台像模像样，一首《摇滚串烧》炸翻全场。你舅舅这人，轴，认死理，但肯下苦功夫。这点我佩服他。”
“是您挖掘了他的音乐天分。”叶勤勤真诚地说，“我想，后来有音乐陪伴，他才不至于那么孤独。”
“孤独？”冯春晓似乎对这个词有些意外，她看向叶勤勤，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你用这个词形容他……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孤独是都会人的通病吧。他只是……比较沉默地承受了而已。”
“我听唐川说，当初是您推荐他去南锣鼓巷找好唱片的，我后来也去了趟，可惜无功而返。”叶勤勤接着话题说。
“当然找不到了，早就黄了。”冯春晓耸耸肩，时间如一位不老的战神，什么事物在它面前，都那么不堪一击。
“那家店本是我一个玩音乐的朋友开的，我当时也是想帮朋友拉拉业绩，充个门面。我以前海外留学，所以朋友店里不光有中文大碟，还有很多稀罕的国外打口碟、黑胶。你舅舅一进去就被迷住了，我至今记得，他有一次抱着一堆碟，直接席地而坐，听着留声机里的音乐，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个侧影……还挺温暖的。”
叶勤勤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画面，心里微微一酸：“04、05年电商还不发达。舅舅后来购买播放器、唱片、乐器成了习惯，持续了好多年，可见您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冯春晓呵呵笑了：“你舅舅那是大手大脚，他对音乐的喜欢，来得又快又猛烈，跟暴风雨似的。那段时间，他差点把我朋友的音像店搬空，工资全砸里面了。经常在店里挑完，就直接让店里帮忙打包寄回去。估计那片的EMS快递员都要乐开花了，业绩杠杠的。”
谈话氛围渐渐轻松。叶勤勤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晓姨，我舅舅的一个快递员朋友告诉我，舅舅后来每年都会定时给您寄礼物，从未间断。他当初……应该很爱你吧？”
面对叶勤勤直白的问题，冯春晓并没有露出羞怯或尴尬的神情，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扬起一个略带戏谑的弧度。
“那当然，”她甚至有点小自豪地扬了扬下巴，“他亲口说过，我可是他第一个让他那么心动的姑娘。可惜啊——”
她拖长了语调，看着叶勤勤瞬间充满疑惑和好奇的眼睛，决定不再卖关子，轻松又坦然地抛出了炸弹：
“可惜，我不喜欢男人。”
叶勤勤瞬间瞪大了眼睛，大脑仿佛宕机了几秒：“……啊？”
“对，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冯春晓被她呆愣的表情逗乐了，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慵懒，“喜欢动漫的女孩子，十个里头九个腐啊。我嘛，属于比较纯粹的那一种，只对漂亮小姐姐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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