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书影不及分辨是谁的厉声斥问,也未觉门后沉沉响起的脚步声。待到她回神时,已跪在了殿中一座三足鼎铜胎珐琅熏炉旁,红箩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点一点拨动着她紧绷的心弦。
袁政目若冰霜,冷声道:“窃听圣言,你好大的胆子。”
书影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嘤嘤哭泣:“奴婢不是有意听皇上与尚书议事,贵妃娘娘让奴婢给皇上送羹汤来,不料方才一时失了手,惊扰了皇上。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公西韫幽幽凝视她,眼底意味不明:“你是该死,但罪名不止这一条。头一桩欺君之罪,朕便能治你万死莫辞。”
书影瑟瑟发抖,喉中漫出细细的呜咽:“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奴婢,奴婢借了替贵妃娘娘做差事的名义想讨皇上的恩典。奴婢本就是戴罪之身,若被撵了出去,在外头便更是没有活路了。奴婢不想出宫去,愿求皇上开恩削去奴婢女官之名,让奴婢在公主身边做个粗使宫女,略尽赎过。”她的脸上被恐惧束缚出绝望的神色来,连啜泣声也益发低下来,“奴婢自知是痴心妄想,不敢再向皇上出此妄言。奴婢愿以罪奴之身出宫,日日诵经祝祷,为公主祈福。”
公西韫并不急着理会她所求之语,反倒徐徐凝睇着她涕泗滂沱的哀容,似要直直地望向那惊惶假面下真正所藏之物:“你从前在御前当差,朕倒没看出你有这份心思与乖觉。两害相权取其轻,想来贵妃将你调教得很好。”
帝王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遁入书影的耳中,却叫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不能,绝对不能牵扯到贵妃身上,不然即便是皇上肯饶恕她,贵妃也会让她死无安身之地。仿佛有萧萧风雪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冻住。转念之间,她抬起了清凌凌一双泪眼。
书影抽泣着,单薄的肩膀像迎风而偃的苇草轻轻抖动着,在繁复的宫裙下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态:“贵妃娘娘懿德治内,柔嘉驭下,奴婢等素日深受娘娘的恩惠,实为钦敬爱戴娘娘。只是娘娘日日理事宫闱,庶务繁冗,未遑垂教奴才之辈。只是奴婢等仰慕娘娘懿范,不过私下徒效颦眉,断不敢妄称蒙娘娘调教。奴婢在宫里当差,无论在哪里,都是为皇上与主子娘娘们效力。若有心思,也只敢以主子们为先,万不敢生出些个悖上欺主的阴私之念来,望请皇上明鉴。”
袁政挑眉一笑:“原来陛下身边之人尽是如此恪忠尽责之辈,可见是陛下简能从善,鸣琴垂拱之德化。微臣自愧不如,诚为拜服。”
公西韫眉头微微一皱,抬眸瞟了他一眼,淡然道:“鲜少听你称赞过何人,这宫女既得你青眼,不若朕将她赐予你可好?”
袁政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半带笑意道:“臣尚未娶妻,倘若此时纳了美娇娘进府,只怕日后娘子要生怨于臣。”
公西韫笑中带了些许戏谑之态,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爱卿若可娶得房玄龄之刚烈妻室,朕亦可仿唐太宗收回成命之举。”
袁政扯了扯唇角,却并没笑出来。他敛容正色,肃身做了一揖:“圣恩浩荡,臣铭感五内。只是臣少时曾立誓言,若他日有幸,得遇同心之人,必当一生一世一双人,终此身,绝不令她有‘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之悲。陛下天恩,赐下佳人,自是殊荣。然臣若受之,既是辜负昔日初心,亦是怠慢了陛下所赐。臣蒙圣恩,得以忝居庙堂、报效朝廷,唯愿以此芥躯尽忠陛下,守土安民,实不愿因内帷之事,分心失志,更不愿来日臣妻心有介怀。此臣愚钝之志,还望陛下体察成全。”
而二人对话时,书影的心里早已是百转千回。将将萌生出的一颗新芽不及破土便顷刻按压了下去,她咬住下唇,忍住滚滚珠泪,湿漉漉的脸颊如梨花带雨般娇弱无依:“皇上,袁大人无心风月,奴婢不愿让皇上与大人为难,只求能蒙恩出宫,选削发为尼为国祈福,不敢徒生妄念。”
公西韫的目光淡淡掠过她,眉心处隐然落成川字,似乎在权衡思量。良久他问:“你在宫外可有父母亲人么?”
听到这句话,书影哽咽了两声,凄凄道:“家母已于早年见背,家父因犯事流放,不幸在路上去了。家中门衰祚薄,如今只有奴婢一人在掖庭为奴,再无亲人了。”她重重地叩首,哀哀恳求:“求皇上饶过奴婢,奴婢实是无心之失,奴婢以天为誓,此生此世,绝不妄言一字!”
公西韫凝神问道:“你父亲是谁?”
“家父洛胤辙。”书影瑟缩了一下,嗫嚅道。
袁政心中一动,见帝王蹙眉沉思,他道:“陛下,洛胤辙曾在宣宗皇帝在位时任吏部侍郎一职,后因结党营私被言官弹劾,故而被处置。”
袁政说到这步,公西韫心里已然明了,他不过是避重就简,拣轻而论罢了。昔日皇祖处置洛胤辙一干人等,明以谋反之名论处,实为铲除异己之意。当年纯娴皇贵妃一朝薨逝,皇祖大为悲恸,欲追封其为皇后,却被朝中一干重臣抵力死谏,称崔皇后尚且在位,天无二日,国无二后,安可行生死两皇后乎?且洛胤辙以皇贵妃宫女出身冒死上疏,直称“腐木不可以为柱,人婢不可以为主”,令皇祖大为恼怒。因此在之后有言官弹劾时以雷霆之势降下天罚,毫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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