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宁瞬时方寸大乱,也顾不得仪态,飞一般跑到她跟前。这厢才将将扶住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觉手上被人捏了一下。再抬眼看去,只瞧见她的眉心似乎动了动。于是心下了然,含了悲音道:“不好了,修仪动了胎气了!”
瑾修仪月份已大了,这会听闻动了胎气,不能不让人心惊。宋湘宁半抱着她的身子,噙泪欲落:“快,快传太医来!”
璇妃坐在瑾修仪对侧,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又并不敢上前,一时僵在原处,口中喃喃道:“怎么便动了胎气了……”
程淑容也忙凑前扶着,面色却比瑾修仪还要苍白,脸上又怕又愧,心慌意乱,直以为是自己牵扯出的事端。且思起前时她小产之状,触及伤心之事,更生出几分不忍怜悯之心来。
皇贵妃也不由有些慌神,生怕瑾修仪在她宫里出了事,脸上尚且余怒未霁,沉着脸让宫女扶着瑾修仪到偏殿休息,一壁又吩咐梅纨抓紧去请太医来。
殿中顿时乱了套,衣袂窸窣声、曳衣推椅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时局一片仓皇。而璟元宫的宫人们经此变故,只能将心思牵挂在瑾修仪的身上,一时间倒无人去管跑出去的晋贵人了。
话说晋贵人一路哭着跑出来,却也并不是一路坦途。从前坐轿时并未体察,今一跑起来,只觉身上钗环衣着无一不繁琐。百褶裙的裙摆太长,拖在才化过雪的青砖上显得格外厚重,几次三番害得她打了踉跄。晋贵人索性抬手撩起前摆,露出雪青缎面的云头锦履,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沿着长街徐徐传出,已是一名深宫女子竭尽所能的细步趱行。
偶有趔趄不稳时,只能用手胡乱地扶一下宫墙,因念着璟元宫恐有人追上来,随即又攥着裙褶急急往前跑去。头上的花钿翠翘不堪颠簸,早已委落了一地,她却无心留顾。金玉坠地之音被她急促的喘息声尽掩了去,遗落在姿如兰苕蹁跹的那抹青色靓影后,分外夺目。
不知辗转了几时,抬眸时终于望到了昭麟宫的宫门,巍峨的殿宇近在眼前。守在殿外的御前侍卫见一女子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刀锋瞬间出鞘半寸,忙要喝问时却看清了她的面容,认出是皇上新封的晋贵人,一时起了踟蹰,不敢强拦。而犹豫时,她已然蹒跚着撞进了门去。
“哎,何人敢擅闯昭麟……”不等李常德作斥,晋贵人便满面泪痕地扑进了帝王怀中,哭得哽噎难抬,眼泪如春日里霏微的细雨,霖霖浸湿了玄端深衣襟前的章纹。
“皇上,您要为嫔妾做主啊!”抽泣了好半晌,晋贵人才抬了一双盈着潋滟秋水的杏眸,哭哭啼啼道。
公西韫眉梢微沉,有一蹴而过的讶然,放缓了声道:“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适才所受种种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倾泻,晋贵人的泪意更加汹涌,哭声难抑:“姐姐尚且在位,皇贵妃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觊觎凤位,嫔妾气不过说了两句,皇贵妃就要拿嫔妾施威泄愤!”她说着气苦难耐,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早知道皇贵妃平日里明仗着皇上的宠爱不将嫔妾与姐姐放在眼里,可眼下实越发欺人过甚了。她不过只人前哄着皇上,背后早不知怎么作践我们姐妹去呢。嫔妾何苦在这宫中显眉弄眼的招人嫌呢,不如皇上一令赐死了嫔妾,倒落得宫里一片干净了。”
公西韫眉心突突地跳着,从她只言片语间已然明了是皇贵妃与她又起了争端,两相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这才闹了起来。他有些心烦意乱,见她哭得可怜,又勾起对皇后的伤心,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耐了性子哄道:“越发胡说了,皇贵妃兴许失了偏颇,却亦必没有她的考量。待朕回头仔细问问,总不叫你受了委屈。”
虽听了此话,晋贵人哭声未止,仍是梨花带雨道:“宫里的人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一条藤儿,如今见姐姐病重不能理事,皇贵妃晋升高位,全是一窝蜂儿地捧着她去了。皇上从她们口中如何能听得一句实话来?嫔妾受了委屈不打紧,却不能让姐姐平白叫她们折辱了去!”想到卧病不起的亲姊妹,晋贵人心里一阵大恸,愈发一径地哭噎个不停。
“皇上不念着姐姐与您结发多年的夫妻情分,也看在咱们是嫡亲的姑表姊妹分上,好歹咱们被这么欺负,表哥您的脸上也过不去呀!”
李常德候在殿内,简直是听得心惊胆战,素知这位贵人是个心直口快的,没想到胆气上来竟如此口不择言。他只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恨不得能即刻隐去才好。
果然皇帝闻言不郁,语气重了些:“朕对你姐妹二人,何时有过薄待之举?晋贵人,看来朕是昔日于你太过纵容,竟养成了你这副骄矜无人的性子,一言一行越发没有规矩了。”
晋贵人听得此话,却并不畏缩,反倒使出一股儿不做不休的劲头,恻然道:“嫔妾一介无知妇人,竟不知后宫里的规矩是何人的规矩。若说姐姐当政时,可从来没听过动不动就要掌掴杖责嫔妃的事,甚还要借责罚嫔妃之事来欺辱嫡妻。不过若皇上以为皇贵妃的理大于皇后的理,妾室能搬权弄势踩到正室头上,那自然圣主之命大于天,嫔妾也无法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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